许娇娥更不愿陈熹为难,不想要他去和家人对峙。亲情与他的意义同样,遑论为这样不堪的流言自证,本身就是落了下乘,就算证明清白,也是两败俱伤。秦朝颜的骄傲也不允许她为那样的话低头。
她一时混乱,最终也没舍得说出分开的话。她幽微的气息中,向他道歉,“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语闭,陈熹沉默望了她许久,他也像染上了失望的灰色。他是灰心的,灰心许娇娥的自作主张,偏偏她这么个心软的人,还诛心般用这样的盛大来落幕。
许娇娥第一次在陈熹的身上看见落寞与倦意,他朝她踱步过来,手里一大捧娇艳的粉雪山依旧轻柔且郑重地交到她手中。
“我明白了,今天我先回家,你晚上关好门窗。”陈熹还是温柔的,“花是给你的,因为觉得它很衬你,也是我第一次送你花。早点休息吧。”
许娇娥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听见关门声,她才木知木觉地缓缓坐在楼梯上。双臂紧紧环住这捧花束,眼泪一颗,两颗,越来越多地落在花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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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少夜生活的城市,夜晚更像一部没有生气的默片。
陈熹单手驾车,在这份寂寂寥寥的静默中,他也越发清明。方才许娇娥的身影和话语,混着低低的引擎声,越发清晰,陈熹倒带复盘的过程中醍醐灌顶般,甄别出他忽略的盲点。
或许,这场变节的危机,根本不是她妈妈不满意,而是他家里闹出了什么动静。
陈熹立马改变了行驶路线,同时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陈立新明显已经睡前准备完成,声音松懈,也意外地问他怎么这时候来电话。
“我出差刚回来,你们睡了吗,我妈呢。”
旁边洪霞急吼吼的声音蓝牙里播出来,“你让他回来,我等他!”
陈立新眉头皱在一起,啧地一声表明自己的不赞同,他隐隐觉得要不得清净。可话还没讲出口,那头一句说在路上了,便揿断了通话。
客厅里,洪霞棉布睡衣外头披了件针织外衣,绕着沙发踱步,等着二子。
陈立新坐在沙发上,给她晃得眼晕,才想啰嗦她几句的,披星戴月的人回来了。
不等洪霞开口,陈熹脚都没站定,就先发制人地抛出了他要确认的问题,“妈,你是不是打听我女朋友了。我女朋友许娇娥,你见过她吗,或者,和谁说了什么吗。”
洪霞瞧他这样上赶着,急吼吼要兴师问罪的模样,原本还要关心两句的,全作废。她气死了,气死他为个外人着急偏袒,这个没出息的鬼样子。
“对,我打听了,哪能呀,戳到你心经啦,就舍不得啦。原来是这么个名字,听着就像不正经人家的女儿。”
洪霞也光火,一顿炮火连天的输出,“你问得正好,省得我操心你睡不踏实。我今朝明明白白跟你讲,这个人我不同意的。你晓得她是个香港商人的私生女儿伐,她妈妈回头二婚头再做了人家太太,还生了个儿子,这些你都晓得伐,啊!”
“这么复杂的家庭我绝对不会同意的!我跟你们兄弟两个早讲得清清楚楚,你们的对象,要自己挑可以,时代不一样了。能门当户对最好,高低一些我们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人家,只一条铁律,家世清白,是门槛也是底线。陈熹你今朝要为这个跟我闹也没关系,我大不了顶天了当没你这个儿子!”
陈熹面上紧绷,微微颔首中冷哼出一声,他说他很失望,“妈,你就是听了些这样的流言蜚语,就可以草草断定一个人乃至她的母亲长辈的人品吗,这样不负责任地污名化别人,是不是太傲慢太过分了。同为女性,你也是母亲,这样恶劣的谣言中伤她们,你都没有一点共情和惭愧吗。”
“陈熹!你要造反啊!你说得什么话,像什么样子!”
不等洪霞震惊中反应过来,陈立新一家之主的气势,站起来喝斥二子的失言冒犯,“混账,她是你妈妈,什么时候你也没理由没资格这样同她声张。为女朋友和你妈反天,她是个天仙我也不会答应,你也趁早滚出家去。”
洪霞这会儿眼泪也滚下来,背过身去抹泪。
“对不起,妈。我的错。”陈熹也懊恼地道歉,在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踱到母亲身旁,“都是我不对。”
洪霞狠狠扯过来他手里的纸巾,也不看他。
陈立新在一旁坐下来,要妻子也坐下罢,都急什么,日子不过了,大晚上的。
他问陈熹,现在脑子清爽了,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老小子规规矩矩地站在父母跟前,向父母正名他的女朋友及她家人。
陈熹说了今夜的前情和他的疑虑:许娇娥应当是听到了些什么说法,虽然她什么都没告诉他,但总归不是好话,甚至是严重的,因为,她说不准要同他分手了。
洪霞抬眼看二子,“养你这么个狗东西,还没媳妇就忘了娘,”到底自己关心则乱,她平息下来的陈情,也是证明自己,“我是打听了她的消息,也是听信了这些瞎话,谁让你不肯说的!但我可没和谁说什么不该说的啊,我连跟你舅妈都没抱怨什么。”
证明的人说着,也突然生出些猜想,等等,“要死了,是不是她跟别人瞎讲八道了些什么。”
洪霞起身就要去拨电话。
陈立新喊她,这大半夜搞得兴师动众鸡犬不宁的,你明天再说吧。
洪霞不依,她都要给人家女朋友搅黄了,我当然要问清楚。就算不是,也得讲清楚,不然将来对上女方家,我还真低人一头罪过了。
果真,两头一对线,洪霞真是又光火啦,“哦哟,你哪能好这样捣糨糊的呀!”
那边嫂嫂也委屈上了,我不是为你,为你家二子呀,真是,好人难做。我一心帮你们家,偏帮你们,还成我是恶人啦。
最后陈立新看不下去,接过电话一通善后。
洪霞一脑袋官司的样子,还不晓得这些闲话传成什么样子,“她这张嘴,我真的要命,她还去充家长,说人家不三不四,近得了我儿子的身,也别想进陈家的门。”
陈熹闻言,面色都青了。
陈立新指指妻子,摒不住要数落几句,我说什么,要你们不要去瞎打听,你现在闹得这样难收场了。
洪霞一听,本来就心乱又憋屈,矛头一下指向丈夫,“要你马后炮,你也没制止我们好伐,现在晓得充好人啦,那你倒是说怎么办呀。”
陈熹头痛,也真的累极了。他要大家都别吵了,先休息吧,他今天也宿在这里。
“我想办法。”知道了症结所在,总归有方向,难一点至少比坐以待毙强。
作者有话要说:
* 这一段情节好像太满了,又是不好断章,明天再更一章啦~
第45章
今朝礼拜一,陈熹一早有大查房,后面又接着行政会议。
父母家在双湖区,离一附院有些距离。堵在高架上时,他忍不住想念也担心,昨夜那样孤伶且沉默的人。恍然间,自己亦很久没有这么早起赶过早高峰。
一上午陀螺般的议程转完,陈熹再次查看手机,微信置顶一直轻悄悄的。他犹豫几次,终究一句问候也没发出去。
由她静一静也好,那样的误解和轻慢,他只旁边听得几句都觉得不堪的话语,远不是他隔着屏幕的几个字或几句话能抚平痕迹一笔勾销的,那也未免太轻描淡写的傲慢。
当然,最重要,许娇娥的性子,是最骄傲倔强的,也最最善意和心软的,就算她真同你较真什么,你也必得在她看得见摸得着的地方,才能有转圜的。
这样计算着,大有胜之不武之嫌,但比起错过她这个人,一切攻心的技巧都值得。想明白了,陈熹也办放下心来,只等着下班去寻人。
昨天一整夜,其实他没睡几个小时。中午简单对付过一餐,在医生休息室眯了十五分钟,他就踩着点上门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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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娇娥捧着花在楼梯上醒来,窗户外面朦朦的白色,已经天光微亮。她浑身酸痛,恍恍惚惚,头一回觉得落大的房子是冷清的。
昨夜不晓得怎么睡着的,但醒来,失魂落魄的人并没有唤回她的魂灵。扶着墙壁悠悠起身来,她整个人虚得发飘,头也又昏又沉的,抱着不轻的花束,差点栽下楼梯去。
许娇娥,算彻底醒了。
花束被她搁在客厅的方几上,她由内而外一阵发寒的感觉,怕自己是干熬了一晚,受了凉。
一个人了,才更没资格放任自己生病。许娇娥上楼脱下礼服,匆匆忙忙淋了个热水澡,再一切从简的步骤收拾好自己。头痛得像要裂开,她晓得不大好了,给今天上课的三个学生编好调课信息,把自己摔到床上裹住被子,她拿最朴实的办法先补个囫囵觉。
一直迷迷糊糊的人,梦里都在怪怨自己,她好像谁都没能顾得好,妈妈,陈熹,甚至连自己都自顾不暇。
再醒来已是中午时分,许娇娥没焐出一丝汗,倒是焐出浑身滚烫烫的热气,从头到脚,给烘烤到仿佛要人间蒸发一般。她挣扎着起来,摸摸额头,烦躁又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