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正经地坐在一起听低龄绘本里“大象的左耳朵像什么?”这样幼稚的问题,扮演一场心照不宣的过家家。
片刻后,阿尔西娅侧身半躺在被窝里,安静地睡着了,舒凝妙将她露在被子外的细瘦手臂盖好,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锋一瞬。
舒凝妙比手势示意他别出声,出去再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外,没有人先开口,舒凝妙停在走廊旁,看着楼下窗外郁郁葱葱的植被。
医疗所里的人都集中在急救楼收治这些天被波及受伤的普通人,整栋楼都空空荡荡的。
感受到周围的寂静,舒凝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一层只有阿尔西娅一个人的病房。
不远处,不时有电子烟花在空中绽放,虽然无声,但色彩斑斓,青红色的火花在空中碰撞,流泻而下。
爆发后的烟火流光,映亮了青年冷淡的半边侧脸,相隔的那几步疏远距离里,修长有力的手指拽住了她身侧垂下的手腕。
维斯顿深吸一口气,连体内流淌的血液都翻涌着凉意,心口却有团张牙舞爪的火焰,快把他烧着了。
“受了伤不知道治。”
维斯顿将她手腕松松握着,仿佛稍微用点力就会留下淤青。
已经说出一句来,他那极力掩饰的窝火就仿佛不存在了,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下淡淡一句:“你是傻子吗?”
舒凝妙捋起袖子,抬起胳膊肘推他:“都没流血了,你还要我怎么处理,大摇大摆走出去让他们给我包扎?”
他剑眉紧皱:“不疼?”
意识自己口快,维斯顿撇过头,掩饰一般将上一句轻飘飘盖过去:“不及时处理会留疤。”
她低头盯着自t己手心,恍惚想起之前无聊时连手心破个皮都要折腾所有人半天,所有簇拥关怀她都理所当然、照单全收。
而她现在的标准——已经降低到止血就是没事,结痂就是痊愈的程度。
虽然极力回想当时的心情,但不可否认她的感受总受处境限制,连痛苦的阈值也是。
事实就是,她真的无所谓身上的伤痛,也无所谓身上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
就算她真的穿着礼服,露出肌肤,站在名利场上坦然敞开疤痕,对她也产生不了什么大不了的影响。
可舒凝妙回过神,转头还是轻声道:“不是有你吗?”
窗户透进的明黄烟火将维斯顿面孔微微软化,衬出几分柔软。
他冷淡道:“巧言令色。”
舒凝妙看他态度软化下来,顺势开口:“我有事想跟你说。”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维斯顿手心中翠绿色的光晕顺着相触的指尖,温驯地缠绕上她小臂,他阖着眼,一个字也不说。
半晌,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落在她脖间。
维斯顿俯身低垂的身影将她的影子覆盖,走廊上两人的影子几乎重叠在一起。
片刻,他迅速抽回手,低了低眼睛,嘴角用力抿着:“说吧。”
“你该走了。”
舒凝妙站在窗前看他:“庇涅大乱后的秩序开始重塑,现在是你重新回到国立研究中心的好时机。”
维斯顿指尖轻轻一点眉心,腕骨处能看到清晰的青筋跳动:“轮不到你来关心我。”
“不,我没在关心你。”
灯火通明的夜色在她身后,绸缎似的长发下,是她全神贯注的神色:“陷害你的是国立研究中心的院长,为那人背书的是中央联合议会的三十七名议员之一。”
“翻案之后,你一定会被重新推上中央联合议会那个空缺的席位。”
舒凝妙不留情面地戳痛他:“未来的议员大人,你已经体验过一次了,脊梁骨太硬的人在联合大厦是活不下去的,政治需要钱、需要新闻、需要作秀。”
维斯顿转身就走,被她几步追上,拽住衬衫领带轻扯回来。
“我可以为你站上这个舞台付钱铺路。”舒凝妙微微张口,眼睛直视着他:“全部。”
她脸上泛着坦然的笑意,干净的、耀眼的、有些漂亮的过分。
显出些不可思议的、刺眼的光亮来。
“我知道马上会有很多人向你抛出橄榄枝,但你只能选择我。”
她说:“因为只有我会一直支持你,理解你想做什么。”
不,她在胡说,因为他们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不想答应也得答应。
维斯顿目光落在她头顶,抬手按住她拽着领带的手背:“你想要什么?”
和聪明人说话实在省心。
“我要你在处理普罗米修斯后续问题上的话语权。”
舒凝妙松开手,一双明亮的眼睛毫不回避地对上他视线:“……和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帮助,老师。”
她知道维斯顿只对潘多拉的研究感兴趣,这意味着她不用担心哪天会和他立场相悖,低投入高回报,一个近乎完美的投资对象。
——最重要的是,联合议会后的三十七位议员背景关系错综复杂,背后各有党派家族支持,维斯顿同样是她的唯一选择。
维斯顿不置可否,脑海里却隐隐浮现一个无关紧要的荒谬念头。
这个时候,倒是知道叫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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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补药在孩子面前吵架呀!
第102章 玉汝于成(1)
科尔努诺斯停课多天后,再次给全体师生放了个小长假,用于缓冲。
经历多天的潘多拉泉眼爆炸事故,有不少人失去了亲人和朋友。
科尔努诺斯的学生已经是受影响最小的一波。
生活永远都会重新走回正轨,无论怎样的损失、无论谁死去,光阴消磨、忙忙碌碌,最终都会变成记忆里的一个符号。
舒凝妙没有像克丽丝和其他人一样,趁着这几天的假期去沙滩度假,或是出国去金昌瑞购物。
手边的数据增多又减少,她人像根钟表上的秒针,日夜不停歇地来回忙碌。
离开医疗所后,她回了舒家一趟。
苏旎的尸体没找到,但治安局从收集的肢体碎片上检测出了他的DNA,确认死亡。
舒父自觉失去依靠和指望,现在想起来和她拉近关系、大谈父女之情,悲痛之余不忘对她嘘寒问暖。
在苏佳苍白到崩溃的大哭声中,舒凝妙得体坐在餐桌前,也对他感到可笑——
对于习惯冷待,兴味索然的女儿而言,他的父爱已经太迟;而对一位刚失去孩子的母亲来说,他突如其来的父爱又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这时舒父也会说几句好话:“家里的东西本来迟早都是你的,从来没想过给别人。”
苏佳冷冷地盯着他。
舒凝妙本就等着他说这句话,她要托举维斯顿在国立联合大厦站稳脚跟时,就已经不是她的“个人投资”。
所以,她说出“全部”这句话后,必然要拿到舒家所有产业做主的权力。
舒义俊本就是靠着控股混日子的人,对各个环节丝毫不敏感,借着遗嘱交付的股权和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舒凝妙拿到了控制权。
掌权意味着她不能像舒父那样对所有事都撂手放任,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忙碌。
其间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微生千衡真的兑现了自己说的话。
在仰颂教会的暗示下,所有程序都对她大开绿灯,进度飞速。
她现在开始相信仰颂教会不说谎的教义了。
克丽丝在度假小岛上给她打来慰问电话:“真不敢相信你在做什么。”
她口吻真切并非嘲讽,而是真的觉得疑惑,她们之中大部分人的理想都是享受着家族的信托和基金舒舒服服地过日子,没必要在享受的年纪自讨苦吃。
舒凝妙顺势起身,走到窗边。
听见终端那边克丽丝大呼小叫:“你知道学校论坛这几天都在讨论什么吗?”
“什么?”
“维斯顿啊!”
克丽丝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你也该出来去宴会逛逛,这么大的事都不清楚……这可是爆炸事故后最瞩目的新闻,现在研究中心的几个院系应该随便他挑选吧。”
说罢,她又长长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在科尔努诺斯教书,我反而感觉到了他的魅力,真可惜没珍惜他还在的日子——这可是未来的国立研究中心院长在给我讲课!”
“……”舒凝妙无言以对:“他在的时候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这个时机对维斯顿来说正好,因为庇涅需要其他新闻来转移公众的视线。
对于这件事的处理,以及维斯顿接下来的待遇,更是有机会在公众认知中重新树立起政府信誉。
在追捧行使者的浪潮和接二连三的新鲜报道夹击下,大家很快就能继续无知无觉地投入生活。
“耶律老师去休病假,现在维斯顿也走了,不知道假期结束后我们班的新导师会是谁……嗯,我希望是个脾气好批假条还痛快的老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