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触及口袋里的终端,却又很清楚现在不能联系任何人,目光锁住那片攒动的人头,试图再次捕捉那个人的身影。
几乎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外围的人群突然就推搡起来,穿着统一制式的治安人员手持盾牌切入人群。
“嗡——”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遥远的外围,扩音设备无端波动,发出一声扭曲的蜂鸣。
卢西科莱顿了顿,继续演讲。
人群彻底炸开,推搡、挤压、踩踏……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人们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逃,有人被撞倒在地,被十几只脚从身上踩过,淹没在人潮中。
血色开始在地面上蔓延。
最初只是零星的点状,很快便连成一片,在地砖上肆意横流,形成一滩滩不断扩大的深色区域,被慌乱的脚步踩过,带出更长的血色脚印。
白色的木牌掉在地上,被一只只沾满血污的靴子踩碎,“咔嚓”一声裂成几片,散落一地。
那血红的字迹仿佛融化了一般,和地上的深色融为一体。
不到几分钟,那片区域就蔓延开白色的催泪瓦斯,遮盖住混乱的局面,但联合大厦“圆环”上的这些人显然没有表现得那么镇定,空气里弥漫着焦躁的感觉。
卢西科莱的声音依旧平稳地从扩音器中传出:“我们面临的挑战并不是不可逾越,只需要信任、沟通、真诚……”
躁动的气氛掩盖住了一些微小的异样,等那微弱的气流掠过时,一束银色的光已经从中射出,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一枚子弹。
凭空出现在空中的一枚子弹,朝着卢西科莱飞驰而去。
子弹射来的方向空无一人,只有一片空气。
舒凝妙可能是最先发现这枚子弹的人之一,她注视着这枚子弹,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以她的距离,就算没人能拦住,现在掷剑也完全能打偏子弹。
与此同时,她心中却腾升起微妙的异样感。
茜茜西缩在男人身后,一动不动,脸色白着。
那子弹连卢西科莱都没靠近,就被霄绛随手一挥的风刃弹开,她整个人如同猎豹般弓起身子,往子弹飞射过来的那片空地冲过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不断扫射着四周寻找疑点。
勒克斯仿佛慢了半拍似的,这才握住枪柄举起,视线慢慢锁定在卢西科莱身上。
所有警卫形成交叉掩护站位,目光如炬地扫视人群,站得较远的队长僧正在对着通讯器下达指令,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舒凝妙还是能听得见他在说什么。
“内部问题,封锁所有出口,重复,封锁所有出口。”
当然,子弹凭空出现,心石却没有任何潘多拉反应,一定是出了内鬼。
惊魂未定,喘息的念头刚浮现还不到片刻,第二枚子弹已经形成。
但这一次,谁都没能拦住。
因为这次,它出现在卢西科莱的胸前,不是飞来,而是直接在他胸口形成,距离太近,连舒凝妙都来不及反应。
子弹头已经接触到卢西科莱的西装面料——她甚至能看清布料纤维被挤压变形的痕迹。
血雾在他领口炸开。
她看得很清楚。
这枚子弹既没有击中他的脑袋,也没有击中他的心脏,在几近于无的距离里,精准选择了一个避开要害的位置。
卢西科莱闷哼一声,手指紧紧攥住肩膀。
直到这时,观礼的各位宾客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恐慌如潮水般蔓延。
全场哗然。
就在这片混乱中,卢西科莱缓缓放下捂着肩膀的右手,仿佛刚刚只是在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被击穿的伤口透过镜头展现在所有观众面前,血浸透了黑色的西装,却并不显得过分狰狞恐怖。
他的手支撑在演讲台上,手指关节扶着演讲台边缘,微微发白。
“请各位保持冷静。”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圆环,语调平稳,“有一些人,不希望这场演讲继续,不希望我们相信明天更好的未来。”
有那么一刻,卢西科莱的视线和她在空中短暂相接,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
“但是我们……彼此,依旧相信明天。”
他轻轻地压下麦克风。
无数人簇拥着、保护着他往联合大厦内部撤离。
卢西科莱微微侧头,吩咐了些什么,人员分开来,勒克斯跟着他进了电梯,而霄绛被留在圆环处侦查。
她游离于体制之外,除了卢西科莱没人指使她,她现在有两个选项,一是混在人群里避险;二是去跟着卢西科莱。
演讲前接受的培训有提过这种情况的应急方案,卢西科莱现在应该在联合大厦负七层的安全屋。
她回首望了一眼,脑海里转了千转,还是往电梯走去,卢西科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暗杀或许是自导自演,但她在人群里看见了之前那个因妥里人。
他手里有生命之符,不管阿契尼是否还活着,他都和普罗米修斯脱不了干系。
他们既然出现在这里,目标肯定是卢西科莱。
电梯门合上,象征负七的楼层常亮着,电梯颤抖了一下,却一直没再移动。
有人轻咳了一声。
除了她,电梯里还有几个工作人员,舒凝妙没有细看,也不知道谁在咳嗽。
电梯门再次打开,她身旁的几人忽地往外走。
她蹙了蹙眉,再次关上电梯门。
有人说:“限位。”
电梯再次颤了颤,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了似的,不再往下移动。
舒凝妙伸手,按下开门键,门没打开,反而有冰冷的硬物无声无息地抵在她脊骨,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动作透露着无声的威胁。
“妹妹。”她背后的人出声:“好久不见了。”
第167章 太阿倒持(4)
这人出声时,她已经认出了他是谁,很少有人像他咬字那样文雅讲究,有种不紧不慢的悠闲。
同时,她也明白,她被卢西科莱耍了。
调令的对象只有一个人,昭出现在这里,说明被召回的根本就不是舒长延,而是昭。
她松开不知何时紧握的拳头,掌心留下一道深红的指甲印。
她不相信卢西科莱,正如卢西科莱不相信她。
他召回昭,显然是为了对付她。
卢西科莱从头到尾防的都是她。
行使者的主力被派往因妥里后,现在整个庇涅最强的人毫无意外是她。
她不知道卢西科莱是怎么察看出来的,但他的判断确实没错。
她想杀他,有一万种方法,而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阻止她。
即便她答应和他交易,这份威胁也不会因此而变少——她是自由的,自由代表着不可控制。
更何况她接收了他的暗示,却并没有表达出愿意一直为他所用的倾向。
和她交易,答应调回舒长延,把她放在身边,全部都是权宜之计。
卢西科莱只是为了拖延,拖延到实力足够和她压制她的行使者回到庇涅,拖延到局面重新被他掌控。
他为什么能够这么笃定她会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舒凝妙怀疑在她答应交易后,他依旧读过她的心。
他的特殊异能防不胜防,而她不可能每时每刻都保持高度戒备的状态。
又或者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已经窥探过她的心思,才会主动和她做交易。
一切,都是为了暂时打消她对他的杀意。
『读心』的异能是无法预料的变数,她只能认栽,实实在在吃下这道亏。
他预感到今天可能会出事,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抢在别人动手之前行动,打乱暗中之人的计划,最终目的却是她。
因为卢西科莱从本质上瞧不起其他人,那些人都是乌合之t众,就算伪装已死的阿契尼也是扯着旗子装神弄鬼。只有她,只有解决真正有威胁的她,他才会安全。
一石二鸟,他既能借着暗杀事件收割大量民意,又能彻底解决她这个隐患。
舒凝妙侧过脸,微握的手从电梯屏幕上缓慢软滑下来。
剧痛后知后觉地从手臂上传来,她完全失去对右手的控制,无法抬起,从指尖到右侧肩膀全部断裂,已然废掉了。
“卢西科莱好像有点怕你,总之,接下来他希望你哪都不要去,以防万一。”昭的手杖在她背上缓慢地移动,沉声:“『粉碎』”
他的优点之一就是无论是否胜券在握,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人。
电梯被『限位』的性质完全锁在原地,负七层的按钮长久未得到响应,轻滴一声,自动取消了。
几十楼的层高彻底将她和卢西科莱隔开。
电梯门缓缓打开,刚刚走出去的几人站在门口,众多枪口对着她,在阳光下泛着幽蓝的颜色。
其中一人紧绷地呵斥:“放下武器,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