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凝妙左手从剑柄上移开,往前迈了一步,这些普通人即使加上奠石武器也对她造不成威慑,她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抵住的脊背上,真正危险的人就在她身后。
她第一次面对昭的杀意。
他难得话这么少,她却能感受到背后那种无声的压迫感,无论之前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多随意,那点曾经的善意在此刻都随着浮于表面的那点优雅矜贵消散了。
打一照面,昭就用『性质』的异能粉碎了她一整只手臂的骨头,而她失去了可以免疫的【傲慢】,暂时没有应对的办法。
给予任何事物新的『性质』,简直就是造物主一般的存在,昭在异能的领域里,就是神。
这就是庇涅目前最强的异能者,和曾经的微生千衡享有同等编号的行使者,或许他比之活着的微生千衡也不会逊色。
她体内的潘多拉经过绛宫石的增强,而昭天生就拥有强大的潘多拉,天赋几乎折射出这个世界对一个人的偏爱,她知道他很强,却生不出一丝退避的怯意。
暴烈的情绪从她胸口翻涌出来,在她骨头缝里滋滋作响。
到了这种境地,她还是本能地生出了战意。
被无数枪口瞄准着脸,她被逼着一步步离开电梯,重新回到圆环,所有的宾客和后勤都已经回到联合大厦避难,这里是为她而打造的斗兽场。
霄绛站在另一侧的走廊,她不知道霄绛是否知情,但女人的神情确实充满震惊和迷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昭步步靠近她,声音平静:“霄绛,守住另一边。”
霄绛无言将手里的刀插在地板上,下意识般听从指令,仿若冬日的烈风呼啸着透心而过,风是空中统御的王者。
上天下地,她无处可逃。
胸口碎裂的骨头使得鲜血不断从她嘴角溢出。
舒凝妙双眼赤红,被困中间,竟微微笑了起来。
办公桌上的终端亮着幽幽的光,映在卢西科莱晦暗的脸上。
屏幕上舒凝妙平静冷漠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监控,嘴角笑意缓缓变平。
茜茜西缓慢地往他胳膊上推止血针,他的目光从屏幕上抽出,切断屏幕的信号:“没事了,已经止住了。”
茜茜西坐在他旁边,微昂着头,眼珠闪动:“要不还是喊医生进来吧。”
卢西科莱手在半空中顿了顿,轻轻放在她头上,揉了揉她头发摇头,没有解释。
他夹了根雪茄,将其置于唇边,却并没有点燃,身子往后仰,整个人身体靠在椅背上。
沾血的西装外套被脱下来放在一边,他白色衬衫后的伤口正在愈合,本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
终端被关闭后,整个房间显得愈发昏暗,内外三道由郗金铸造的大门层层隔断,将这里隔绝成一个连空气都近乎凝滞的囚笼,或者说,堡垒。
所有随行的人都在第二层待命,这里是最内层,房间里只有一张长桌和一把椅子,一目了然,简洁到空旷,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
除了茜茜西,他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相信任何人。
地下的空间憋闷而湿润,他能感到,能预感到这一天与往常的不同。
预感总是毫无缘由,确凿产生,又无从捕捉。
演讲已经结束了。
他用恰到好处的两颗子弹,挽回了真实的支持率,大获成功。
抗议的老鼠还没闹出太大动静就被镇压,舒凝妙也有昭去解决——如果连昭都没办法解决她,庇涅已经不会再有能阻止她的人。
如果真的没能解决她,也没关系,到时候再和她谈条件。
从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他就看清了这个女孩的本质,舒凝妙是一个能够谈判的人。
她的出身决定她做事的准则是权衡利弊,她不像一些人有着不讲道理的恨意和怒火,这些怒火会在某一刻压过对利益的渴望,做出意料之外的选择。
理性的人才是容易被预测的。
卢西科莱闭上眼,将未燃的雪茄放在桌面上,这是勒克斯递给他的,说是从他父亲那里偷来的好货。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是不介意给别人可以接近的错觉。
勒克斯是个很好的棋子,巨富之家的独子,不止能带来实打实的钱,还能带来他身为科尔努诺斯校长父亲的支持。
他一手安排,让勒克斯成为行使者,等因妥里战争结束,旧的行使者被慢慢清洗,剩下来的就是他的人。
他宁愿扶持勒克斯,也不打算继续支持昭,昭比勒克斯更有脑子,而且名誉颇丰,他可以短暂地利用昭合作,但不打算在他身上投入更多。
……因妥里的潘多拉泉眼他已经想好了怎么分配,这样一来,政府的财政压力大幅减小,充裕的资金会注入医疗,全心进行曼拉病的研究。
占领因妥里得到“佩奥”之后,那些没有觉醒异能天天搞反对的自然人议员也可以闭上嘴了。他们要是有异能,怎么会反对异能者的优待?
卢西科莱低声笑起来。
他能预感到,混乱只不过是一小截门槛,征途的终点已经不远了。
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庇涅将在他的努力下达成前所未有的和平、安定、稳定,庇涅的强盛将支撑他伟大的事业。
他心神微弛,面上仍是晦暗,重新拿起桌面上那只冰冷的雪茄:“有火吗?”
茜茜西听到火这个字眼,脸上显现出些抵触,上次暗杀的那个人就通过火无端突破了防线,之后他们吸取了教训,不让任何火源出现在卢西科莱身边。
卢西科莱也不是真的想抽,两根手指夹着那雪茄,随意地弹了弹,一点黑色的粉末顺着动作弹到了桌面上。
一声轻微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爆裂脆响,从雪茄内部传出来。
卢西科莱猛地松手,瞳孔骤然收缩。
如果在这里的是舒凝妙,或者任意一个接受过专业训练的行使者,都不会忽略这声异响。
但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孩子,无论拥有怎样的异能,茜茜西都是一个缺乏战斗和判断经验的小孩。
这是他相信茜茜西的原因,却也将他瞬间置于劣势。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黑粒,从雪茄的粉墨中弹射出来,在空中以违背物理的速度急剧膨胀,拉伸,瞬间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那人恢复真身的刹那,动作没有丝毫停滞,手如铁钳般精准扣住茜茜西纤细脆弱的脖颈,将小孩的身躯猛地拉向自己,挡在身前。
茜茜西微微颤抖,感觉到那只如同枯老树皮般的手从她腰间抽走了配枪。
那把闪烁着幽蓝光泽的配枪在他手中稳稳持握,枪口在电光火石间调转重新指向了她。
没有火光,只有一声沉闷的爆鸣,这颗子弹没打在要害,但茜茜西小小的脸上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谢谢你给的情报。”宽大的斗篷兜帽因为动作向后滑落,露出那大半张焦黑与暗红交织的颜色,他容貌狰狞,嘴唇也有小部分缺失,声音却是温柔的——对着她这个孩子:“用这把枪的子弹,就能短暂地使你失去异能,对吧?”
茜茜西脸上全是冷汗,呼吸变得急促。
确定她已经不能再用异能,尤桉松开手,看着她倒在地上,又颤颤巍巍奔向坐在椅子上的卢西科莱。
卢西科莱半抱住她,沉默着注视着刚刚t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想。
这个红发毁面的男人是谁。
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阿契尼……还是谁?
他究竟是怎么成功混进来的,还没有触发任何心石的波动?
他不假思索地对他用了『读心』,却听到面前人的心声和嘴唇张合发出的声音在逐渐融合,最后变成同一道声音。
啊……卢西科莱自嘲地笑了笑,有谁会对着死人撒谎?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吗?”尤桉像个有问必答的好学生:“你们在伽勃的海边搜寻了我好久。”
卢西科莱反应过来他是伽勃那个失踪的本地学生,却依旧不记得他的名字。
对方既然没有一开始就给他两枪,说明他还有从中斡旋的机会。
“我们可以好好说。”卢西科莱暗示他:“无论什么条件。”
尤桉注视着他,慢慢绕着长桌转圈,偶尔打量四周,最后站定在他对面,目光落在他放在办公桌下的手:“就算拖延时间,外面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这个时候他也反应过来,雪茄是勒克斯递给他的。
这少年缩小身形躲在这根雪茄里,在勒克斯的掩盖下躲过了重重检查,而如今外面的安保就由勒克斯负责。
他面具裂开一道痕迹,又想笑,他不知道什么事刺激了这位顺风顺水的少爷,不聪明的人总是会做出让人无法预测的行为,而聪明的那个,他的父亲,显然想把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所以任由儿子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