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摇了摇头,“粮食一块给阿婆吧,我现在都在她那儿吃饭。”
“行。”
几人先去了阿婆家,连着狗蛋的那一份,沈瓒给了阿婆二十斤黑面,一包红糖。然后,由狗蛋领着去了黑牛家。
黑牛的父亲是个竹匠,一家人全靠他的手艺吃饭,不大的院子里除了两位大人,大大小小地聚集了六七个孩子,在旁边打下手。再加上到处堆积的竹子,和剥开的竹片,以及编好的成品半成品,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见沈壁带着孩子上门,两口子只当是来找茬的,当父亲的二话不说,拎起黑牛一脚将其踹趴在地,就地捡了块竹片劈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直抽得黑牛嗷嗷直叫,好在这个季节大家都还穿着夹袄。
谢瑶和沈瓒吓了一跳,不忍直视,齐齐别开了脸。
狗蛋倒是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
沈壁一怔,忙放下东西上前阻止,“别!大哥,我过来不是找麻烦的。我是听说,小儿养的鹦鹉将孩子抓得不轻,过来看看。”说实话 黑牛家但凡请得起医生 今个儿 沈壁都不会来这一趟。
就是因为知道黑牛家穷 买不起药 身上的伤全靠自我修复 而棚户区的环境卫生 又极易让伤口在愈合中引发什么并发症。
怕孩子为此丢了性命 他才不得不来。
“真不要我们家赔钱?”黑牛妈惊疑道。
沈壁摇头失笑 不是他看不起眼前这对夫妻 而是他了解物价。一个竹筐 加上前期的准备工作 没有几天编不好 编好后挑着叫卖 一只大概能得几块钱 随着物价的上涨 几块钱买不了一把黑面。
搭眼一扫满院的七八个孩子 这个家别说有余钱了 但看孩子破衣烂衫面黄饥瘦的模样 只怕连糊口都难。
赔!他能要这对夫妻赔什么?
哦 他家竹筐、竹篓、竹篮不少 问题是一只竹制品能用上几年 他既不缺 也不喜欢往家里顿积东西 要它们干嘛。
再说 儿子不是没事吗。
沈壁松开黑牛的父亲 将少年扶起 “解开衣服 我看看你背上的伤。”
黑牛迟疑了下 解开夹袄的扣子 脱下 背过身 露出了背上两道结痂一道化脓的伤口。
沈壁走到他家厨房门口 拿葫芦瓢从水缸里舀水洗了洗手 过来轻轻按压了下 有脓血冒出 伤口很深 看得他不由回头瞅了眼谢瑶的爪子 面露沉思。
谢瑶吓得爪子一缩 将头埋进了沈瓒怀里。
“咳咳……”黑牛连声轻咳 面色潮红。
手背贴在黑牛额上 沈壁感受了□□温
“有些发热 多久了?”
“段段续续十几天了。”黑牛妈担心道 “姜汤也喝了 火罐也拔了 就是不见好。”
沈壁:“衣服穿上 跟我去杜医生哪 让他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将里面的脓血挤出。”伤口明显已经感染 再耽误下去就危险了。
黑牛默默地穿上衣服 沈壁的目光扫过夹袄领上和袖口黑亮的油光 轻叹了声。
面对这样的生活环境 这样的伤势 他庆幸 半月来 还好黑牛韧性十足 没有倒下不起。不然 儿子小小年纪便要背着条人命 负重前行了。
第16章
给黑牛家留下三斤黑面,一包红糖,沈壁带着黑牛,牵着刚洗过手的儿子,由狗蛋领着去了杜医生那。
杜医生被狗蛋从屋里唤出,仍是一副极度不耐的模样,眼睑撩起瞅了沈壁一眼,嗡声嗡气道:“什么事?”
沈壁的目光在杜医生乌黑的长指甲上停留了一瞬,一指身旁的儿子,“杜医生您好,我是这小儿的父亲,上次小家伙受伤,多亏了您赠送的草药脸上才没有留疤。这是诊金,请收下。”说着,递上了三斤黑面,对黑牛的伤只字不提。
“只是来送诊金?”杜医生挑眉。
沈壁笑道:“是。”
杜医生翻了下白眼,一把夺过布袋,掀帘进屋,“行,东西我接了,滚吧。”
沈壁好脾气地笑笑,领着几人出了院,朝南城门的主街走去。
“沈叔,可是要找别的医馆?”狗蛋凑近沈壁。
“嗯。”沈壁打量着两街,“我记得前面不远,有家左记医馆。”
狗蛋和黑牛齐声吸了口气。
“左家的医馆好是好,就是,”狗蛋迟疑道,“贼贵了些。”
“沈叔,”黑牛几步拦在沈壁面前,“我不用去医馆瞧伤看病,你能不能,能不能把省下的钱……给我。”
“病要看,伤要医。”沈壁拍了拍黑牛的肩,“叔知道你们家生活困难,等从医馆出来,我出钱再给你们家买五十斤麦麸。”
黑牛耳尖一红,退开,低喃了声:“谢谢叔。”
左会长一手撑起的左家,是川城、乃至全国最大的医药商。他不但在魔都、川城等地办了多家制药厂,还从多国大量进口西药,与之同时,在川城老家亦开了多家医馆,并主张家里的孩子学惯中西医。
沈壁来时瞧见的左家医馆,便是其中一家。
当然这些谢瑶都不知道,要不然哪敢随几人大摇大摆地进去啊。
几人一踏进光洁明亮的大门,立马有漂亮的护士小姐姐迎了过来,得知要看伤,一边引着往里走,一边介绍道:“你们今天可是来巧了,我们大少爷今儿在本店坐馆,他最精通的便是西外科,几位请随我来。”
说是医馆,却也是家小型医院了,各个科室都有。
几人由护士领着穿过走廓,停在了外科的门前,“左医生,这位病人的背部被鸟儿抓伤发了炎。”
房间不大,用帘子隔成了内外两间,外间摆了三张桌子,这会儿其他医生不在,唯最里面的桌后坐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一身白大褂,斯文俊秀地戴着副眼镜,纤长的手指捏着支钢笔,正在病例上书写着什么。
“进来。”头也不抬。
几人等了会儿,左庭芳写完病例收起,“谁看伤?”
沈壁示意黑牛脱衣。
看到黑牛背上的伤,左庭芳面色一沉,“鹦鹉抓的?”
沈壁从儿子手里接过谢瑶,“是它。”
左庭芳瞳孔一缩,冷意从眼角蔓延。
谢瑶后颈一凉,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身子一扭将头埋在了沈壁怀里。
“嗤”左庭芳意味不明地冷哼了声,戴上橡胶手套,拉开帘子,让黑牛在小床上趴下,取来镊子、手术刀、酒精等物飞快地割去腐肉,挤出脓血,洒上白药。
取下手套,左庭芳给了黑牛一根温度计,37度4,低烧。
左庭芳给他打了退烧针。
“好了。”左庭芳洗洗手,回到桌前,刷刷开了药,写了收费单,递给沈壁,“去前面拿药,交费。”
沈壁将谢瑶放在桌上,接过药单看了看。
谢瑶陡然对上一张放大的人脸,吓得双翅一展,交叠着护在了身前。
“呵,胆小了。”
沈壁:“左医生认识这只鹦鹉?”
“不认识。”左庭芳拿起桌边的书,慢条斯理地打开,翻看了起来。
“哦”沈壁轻笑,“说来,这鹦鹉来得甚是蹊跷,是小儿于半月前,在城外的臭水沟里捡来的,那臭水沟直通城内的下水道。”
“也不知道它经历了什以,刚捡到那会儿真真是狼狈至极,又是烧伤,又是枪/伤的。”
左庭芳抬头,定定与沈壁对视了片刻,“先生想说什么?”
沈壁一笑,“说鹦鹉啊。”
“我对鹦鹉这种扁毛畜生不感兴趣,若没什么事,诸位可以走了。”
沈壁虽不知,左庭芳见了自家爷爷娇养在心头的宝贝,为何是这等态度,却也不再纠缠,俯身抱起谢瑶,说了声打挠,带着几个孩子出来拿药付费。
看沈壁接过一小瓶酒精,一小包白药和几粒退烧药,掏出三个大洋付账,狗蛋和黑牛脸上的肌肉齐齐抽了下,心疼的。
踏出医馆,谢瑶挣了挣,沈壁松手,谢瑶忙不跌地落在沈瓒怀里,翅膀抬起还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唔……沈爸爸,太可怕了。
谈笑间便能将你卖了。
沈壁似笑非笑地瞥了谢瑶一眼,没跟它计较,抬腕看了看表,12:43,该吃饭了。
来前,他买了米面、熟食、烟酒,原准备跟休息的舅兄喝上两杯,真诚地道声谢。现在吗,别说喝酒了,便是与那一家子同桌吃饭,他都不愿。
“走,吃饭去。”沈壁也没找多好的馆子,带着孩子们就去了,开在城门口的一家普通面馆。
狗蛋、黑牛对视一眼,没有拒绝。
面馆里到处挤满了守城的大头兵,一碟花生米,一杯散打的烈酒,外带一海碗汤面,两个黑面窝头,对士兵来说,便是极好的伙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