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初求章太后恩典出宫,也是觉得身子一日日亏耗下去,恐非长久之计,孰知即便出了宫,但底子已然损伤,这一年多来勤加调理也收效寥寥,她竟渐有垂暮之感。
三则,深宫之中,御案两侧五年相对,虽无半分僭越之举,但毕竟曾见过崔述那样惊才绝艳的男子,此时再来相看旁人,很难不与之相较,而一比较,则觉云泥之别,难以将就。
旅居留苏的第三年,她染上咳疾,夜夜难眠,日渐瘦脱了相,遂彻底绝了成婚的念头,于医馆抱回一个被弃的病弱女婴,为她起名韧生,视如己出,亲力亲为地照料她长大。
等襁褓中的女婴终于顽强地脱了病相,开始牙牙学语,她却从街头巷尾的议论中获知了崔述的死讯,说他卒于前往于陵巡检边防之时。
这是假的。
她在心中这般告诉自己。
直至邸报上刊登了任命新相的诏令,她才终于不得不相信,那人是真的去了。
夜里雨声淅沥,周缨心里突然宛若空了一块,反复忆起她和崔述的最后一次相见。
隔着雨帘遥遥相望,那般克制而守礼。
故人既已长绝,合该去送送。
她这样想。
天明以后,周缨将韧生托付给医馆暂为照料,而后北上。
崔述的埋骨之地,不在他耗费了泰半心力由此誉满天下的京师,也不曾归葬故里祖坟,而在他为官伊始的临溪县。
周缨披着暮色入城,寻一方客栈洗去风尘,第二日天才蒙蒙亮,城门刚启,便提着一盏六角风灯,撑着青罗伞,于细雪中慢行至临溪山。
一方朴素的坟茔坐落在山脚空地,没有高大的楹柱彰显墓主生前非凡的身份和地位,也未曾镌刻少帝亲政后亲自颁诏追赠的无上荣光的谥号,墓碑上只刻“临溪山人崔述之墓”八字。
时值冬日,梅蕊飘香。
周缨将伞阖上搁至墓前,蹲身从怀中取出那本纸色发黄的《留苏杂记》,放至供台上,黯然道:“今来探访故人,却无礼可赠,只能腆颜归还旧物,以慰黄泉路遥之苦,还望崔相恕我无礼。”
分明是专程来走这一趟,但真到了此地,却只说出这么一句无甚要紧的话来。
天光大晓,风灯已残。
周缨在崔述墓前待了两刻,起身离开。
走时,折下一枝腊梅,盈香满袖。
是夜,周缨乘舟南下,欲返留苏,途径曲江,夜半呕血,不治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