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公主也跟着要去抢小孩儿,抢不着就急得团团转,“姐姐给宜儿抱一会儿,给宜儿抱!”
她俩不管是谁抱,赵媪都没有放心的。
除了阿磐,谁带阿砚她都不会放心,总是跟着,盯着,嘱咐着,“哎呀,可当心点儿啊,宜公主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是啊,南平公主今岁十八,年长一些,还算得上是稳重。
宜公主呢,宜公主才十五岁,才过了及笄的年纪,抱着孩子脚下生风的,简直吓人。
宜公主道,“我都及笄能嫁人了,才不是孩子呢。”
赵媪屁颠屁颠地跟着,一双手臂大大地张开,随时准备接孩子,“啊呀,快给嬷嬷吧,公主金枝玉叶的,可不要累坏啦!”
宜公主道,“我不累,我就是喜欢砚公子!”
谢砚被提溜着跑来跑去,一点儿都不怕,还乐得嘎嘎大笑,叫着,“要!要!要!”
南平公主还道,“嬷嬷过于担心了,多一个人陪砚公子玩,不是很好?”
她们姊妹二人霸占着谢砚,就是不肯松手,实在是没有什么法子。
连阿磐喂奶,她们都要好奇地来瞧。
一人惊叹,“砚公子吃的真香啊!”
一人也啧啧称奇,“我们小时候只吃过奶娘,没有吃过母后!”
是啊,阿砚这孩子打小就会照顾自己,咕叽咕叽喝奶,每回都把肚皮撑得鼓鼓的,哪肯要自己饿着。
公主们还要捏捏谢砚的小脸,去捋那撮朝天竖起的胎发。
谢砚自小身边人多,见了生人也不怕,公主和将军们逗他,他从来没有哭的时候,成日里笑眯眯的,这样的小孩儿最讨人喜欢。
便是此时,一双大眼睛提溜提溜地转,吃着奶还要去瞅那两位小公主。
那两位小公主见状高兴极了,愈发凑上前来与阿磐说话,“磐姐姐你瞧!砚公子就是喜欢我们!嘻嘻!”
小黄在一旁拱来拱去,扯完了南平公主的袍摆,便去扯宜公主。
有人死去,有人新生。
相比起日暮沉沉的死去,谁又不向往鲜活的新生命呢?
不必说,谢砚就是很抢手。
不管公主们怎么霸占,只要出了门,谢砚身边总是呼啦啦一群人跟着,这中间,还要加上一只屁颠屁颠的小黄狗。
驿站围杀那夜,将军们提前喂小黄吃了带蒙汗药的肉,小黄睡得四仰八叉的,不然早被千机门一刀宰了,哪还能在这儿摇尾巴。
将军们早早地就开始教谢砚站立,走路,司马敦还要驮他骑大马。
似什么陶响球,小泥偶,千千车,竹蜻蜓,到处去搜罗,搜罗不来就动手去做。
他们还要给阿砚做小木剑,私下里早就偷偷定好了,以后谁做小公子的先生,谁做小公子的师傅,谁教诗书,谁教剑术,谁教功夫。
十里开外魏赵两国大军正面对阵,这驿站里倒是难得的岁月静好。
阿磐忍不住想,真希望这世上再没有打仗了啊。
武王赵叙是在次日走的,他走的那日一大早,阿磐是在谢玄怀中醒来。
夜里枕着他的臂膀,睡得十分踏实。
醒时那人还阖着眸子,便是睡梦中也依然蹙着眉头。
怀王四年那十个多月也一样在他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你瞧他原本那一头乌黑的发,经了那十个月的困顿磋磨,曾生出了许多华发。
而今从赵国的北地至这七月,又已经过去了四月之久,这四月来那华发并不曾少去,反而竟又新添了不少。
从前是多么风华绝代的人呐。
真叫人心疼,也真叫人心中酸涩。
如今想来,才察觉自己已经不知有多久都不曾好好地看过她的大人,不曾好好地看过王父谢玄了。
她不好受的时候,他又何曾好受过呢?
那千千万万重的事,国事,军事,家事,心事,千钧万担,全都压在他一人肩头,他才是那个有苦难言的人呐。
他不如中山君那么能说会道,他不说,她便以为他仍如从前那么强大,以为他是铜墙铁壁,金汤城池,以为他至大至刚,坚不可摧。
到底是血肉之躯,谁就生出一副钢筋铁骨呢?
偏偏她不肯体谅,就那么与他僵着。
她想,不能这样欺负他啊。
鼻尖酸酸的,抬手轻抚那人眉心,你瞧,他的眉心已不知在什么时候偷偷生出了细纹。
他的眉心蹙得多紧啊,她抚了总有好一会儿才算把那眉心将将抚平。
外头黑压压的,一大早便下起了潇潇急雨,好在这客舍里残烛摇曳,她偎在那人怀里,一点儿都觉不出冷来。
那人眼睫翕动,缓缓睁开了眸子。
他问,“阿磐,哭什么?”
她这才察觉自己眼角湿湿的。
是啊,哭什么呢?
在大人怀中安睡,她该欢欢喜喜的才对。
脑袋埋在那人胸口,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大人眉心,蹙得厉害。”
那人笑,“做梦罢了。”
阿磐紧紧抱那人,脸颊贴在那人敞开的胸膛里,听着那人有力的心跳,“大人在为什么事生愁?我在梦里也听见大人叹息。”
那人轻抚着她的青丝,在那雨声里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道,“梦见四处找你,梦见你,死了。”
你瞧,他也仍旧被那十个月彻夜魇着,不能安枕。
听了这样的话,眼泪就在眸中团团打着转儿,垂着眼帘,将眸里的一眶水遮住,然而那水却似洪流一般,仍旧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阿磐做得不好,一次次惹大人伤心,大人全都闷在心里,怎么从来都不肯责怪一声啊?”
他该怪她,斥她,该好好地与她对峙一场,有什么便说什么,便斥什么,万不该把什么都压在心头啊。
可那人揽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我也总做不好,总不知该拿你怎么办。”
是啊,正是因了都是彼此的唯一一人,正是因了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因此才一步步错过了这么久,也彼此折磨了这么久。
抹了眼泪,可眼泪又冒了出来,兀自叹了一声,告诉那人她所看见的,“大人有白发了。”
那人笑叹,“人总会老的。”
他愈是不以为意,她愈是心疼不已。
那芝兰玉树的人天生俊美无俦,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好颜色,他竟肯说一个“老”字。
“大人二十有七,是最好的年纪。也记得初见大人的时候,大人的头发也是极美的。”
那人一时无话,只道,“不哭。”
阿磐仰头望那人,那人眸光定定,漆黑的眸子半垂着,也不知在想什么。
阿磐轻声开口,“我想,与大人做个约定。”
他还是那么舒眉展眼地望她,“你说,我听。”
她心里酸酸的,“大人以后有什么话,不要藏在心里。”
那人应了,“好。”
她还说,“阿磐做得不好的地方,大人要说出来。什么都闷在心里,会把人闷坏的。”
大人话少,她知道,因而这是顶重要的事。
那人仍旧应了,他说,“好。”
阿磐披好衣袍要起身,与那人温柔说话,“阿磐为大人束发吧。”
那人依言起身,没有不应的,他说,“好。”
好。
为他正衣。
束发。
戴冠。
真不忍看那青丝之中夹着的华发啊,每一根皆是因她而生,因她而起啊。
小心翼翼,轻手轻脚。
她想,以后,再不离开大人。
再也不了。
这空当有人在外头低低禀过几回。
“主君,黄门侍郎进驿站了,向赵王奉送了十二毓大冠冕。”
“赵国三公也进驿站了,带了和约来拜见主君。”
“主君,赵王身边的侍郎来禀,说赵王走前,想再看一眼小公子。”
“说赵王喜欢那个孩子,要是能抱抱他自然好,若主君不愿,便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第196章 一场风花雪月
中山君喜欢谢砚,阿磐知道。
从怀胎十月就在一旁,一直陪着,一直到生。
命人无微不至地照料,给她做饺子,肉丸,热汤面,给她煮鸭蛋,煨鸡汤,炖牛肉。
谢砚生的时候是在正旦,她从除夕就开始疼,一疼就疼了大半夜。
他可是做过十五年君王的人啊,从来都高高在上,那时候竟都是他在一旁端茶送水。
因而是待阿砚好过,亦是待她好过。
她记得南国的冬天可真冷啊,屋里的炉子生得极旺,一天到晚地添满了松枝炭,也一天到晚的都有鸡鱼汤。
因而她的月子坐得也极好。
若不是后来一路北上到了赵国,萧延年和陆商一起抢了她的孩子,抢了就走,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冰天雪地里,她真把萧延年当成了乱世里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