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拧着眉头,愈发用起力来,“师姐睁眼看看,我在千机门到底学了些什么本事!”
陆商毛了,龇牙咧嘴地砸开阿磐的刀柄,反过来又将阿磐掀翻在地。
大概气急了,竟然笑了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却又似被什么噎住,竟忽然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便就那么压着按着,好一会儿才道,“爷爷的,还真小看你了!”
陆商身子健壮,力气又大,制服阿磐丝毫不必费什么力气。
她缓过气来的时候,又笑嘻嘻地奚弄了一句,“那又有什么用呢?听闻王父癖好独特,尤喜凌虐女子,你若敢背弃主人,便将你做成‘美人壶’,送给王父,想必他十分喜爱。”
说完还要再补上一句,“你知道的,我陆商呀,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千机门时,阿磐就听闻过美人壶的刑罚。
所谓美人壶,便是将女子剁去四肢,盛入陶壶之中,好生地梳妆打扮,专供贵族消遣。
听闻有贵族就喜欢这样的美人壶。
见阿磐脸色发白,陆商又笑,“不管进了东壁要做什么,你都要牢记主人训导你的,一个字也不要忘。刺杀魏王父也许很难,但千机门若要你死,简直容易的就像碾死一只蝼蚁!”
还说,“去打探王父的一切,等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就该什么都摸个清楚了。卖国贼,记下了?”
阿磐当真讨厌陆商。
但陆商才不管阿磐想什么,随手丢过来一个小包袱,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全倒了出来,值钱的挑吧挑吧全都进了自己腰包。
还说啥,“都要进东壁了,用不着什么盘缠。千机门的每一分钱都是有用处的,不必浪费在你身上。”
还指着自己腰间带着血的伤口,“值钱的我得拿走,买药疗伤去。”
言罢自顾自地拖起了卫姝的尸身,临走时,还要再阴阳怪气地补白上一句,“卫姑娘,洗干净身上的污血,准备去伺候王父吧。”
阿磐不与她计较,和那个一身蛮力的人计较,她如今也占不了什么便宜。
那一身蛮力的人吹着口哨转身出了柴门,很快就隐入了夜色之中。
卫姝的尸身被拖出了沙沙的声响,片刻的工夫,这声响里除了卫姝,还多了那黄狗。
沙沙的,嗖嗖的,那一身蛮力的人拖得很快,快得几乎要两个尸身拖出火星子来。
不消片刻,那沙沙声也没有了。
这南宫卫家的小院里,已经只余下了阿磐自己。
阿磐捡起包袱,眼下包袱里只有两件换洗的衣袍,连一点儿盘缠都无了。
唯有一卷拴着绳子的细帛,有些不一样的,捡起细帛看,上头写了卫姝的身世与生平。
卫姝啊,一个十分简单的人,简单的就似一张白纸。
阿磐想起来,与她先后进了千机门的那些同门,有人披肝沥胆,有人心事重重,有人背着包袱上路,有人两手空空地走。
她们都背负着各自的使命,除了萧延年与他们各自的上线,没有人知道她们要去哪里,要干什么。
出了千机门,各自奔赴。
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如今,她也一样。
不过不幸的是,她的上线是陆商。
天杀的陆商。
中山怀王四年,魏惠王三年。
这一年,阿磐十九岁。
她代替了一个原本叫做卫姝的人,与十六个魏女一同坐上了魏国的车驾。
在中庶长和赵媪的带领下,被送往魏国的王城大梁。
卫姝的生平她早在卫姝死的那个漏夜便一清二楚了。魏地北境与中山故土交界处有一个叫南宫的郡城,卫氏便出生在那里。
原先也算是好人家,只是因了亲族中有人犯了罪,卫姝一家被牵连沦为了奴籍。
家中有两个兄长,都在魏国参军。
按魏国律例,只要亲族有人获军功或经人赎买,就能脱了奴籍,做个自由的庶民。
卫姝的两个兄长走的正是这一条路,只可惜,还未能建功立业,竟就战死了。
不管怎么说,总算出身清白。
千机门手眼通天,手段向来厉害,阿磐代卫姝上了马车,竟无一人察觉。
第23章 一波三折
同行的都是美人。
或有不错的出身,或有不错的仰仗。
因年纪相仿,又是一同去东壁,一个个欢欢喜喜的,十分高兴,似黄莺一样叽叽喳喳,缠着领头的赵媪笑闹个不停。
“嬷嬷,王父到底什么模样?”
“嬷嬷瞧瞧奴家,都说奴家生得美!嬷嬷说,王父会喜欢奴家这样的吗?”
“好嬷嬷,王父喜欢美艳的,还是清秀的,喜欢泼辣的,还是温柔似水的?”
赵媪被众星拱月,得意洋洋的,“王父的风姿,老妇只能说这世间都寻不出第二个。”
众女闻声顿时提起了兴致,一个个眸光发亮,“嬷嬷,嬷嬷,好嬷嬷,快告诉奴家,王父到底什么模样,王父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赵媪道,“王父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先前周天子召各诸侯国太室盟誓,因大王年幼,是王父的车驾代大王去的,老妇在大良造府中做事,能听得不少外人不知的消息,”
“听人讲,十四个诸侯国去的尽是人中龙凤,唯有王父木秀于林,无人能比,那可是鳌里夺尊的人物啊!只是远远地见过,已经叫人挪不开眼了!””
说着声儿忽地低了下来,啧啧了两声,“听说,也只有中山王略输几分,只可惜,整个中山国都败给了王父,那中山王也早就不知所踪了!”
阿磐心中一动,不由暗忖起来。
不管是萧延年还是陆商和孟亚夫,他们口中的魏王父都是残虐不仁暴戾无情的人,甚至贪恋美色恣情纵欲。
怎么到了赵媪和这些魏女口中,却是个霁月光风的人物,是个世间少有的美男子,拼了命也要近前伺候的人呢?
见众人眼里开花,赵媪愈发神秘起来,“只是王父身边姬妾众多,那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啧啧!你们这些姑娘呀,最后谁能留在王父身边,可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
话虽这样说,但耳聪目明的人已撸下腕间的玉镯,当先塞进了赵媪手里。
“好嬷嬷,这玉镯可是余姬家中祖传的,据说价值百金,嬷嬷可千万先把余姬先引荐给王父啊!将来余姬有了出息,什么都先想着嬷嬷......”
既有余姬先开了个头,其余的曹姬、伏姬、陶姬、何姬、李姬......诸姬接踵而至,全都一窝蜂地挤了上来。
个个儿眼疾手快,通晓人情练达。
撸镯子的撸镯子。
拔钗子的拔钗子。
拽吊坠的拽吊坠。
塞盘缠的塞盘缠。
愈发将赵媪挤得东倒西歪,乐得嘴巴都要咧到了后脑勺去,一连声儿地应着,“好好好!我的好美人哟!都有都有!都送都送!老妇我早早地就把美人们送到王父跟前去......放心放心......”
一斜眼,瞅见了坐在一角的阿磐。
赵媪眼里精光一闪,旋即眉高眼低起来,拿腔拿调地问,“让我看看,你怎么个事儿?”
哪个姬给了她什么东西,她未必记得住。
但谁没给她,她心里明镜儿似的。
阿磐没有什么可给的,她出千机门时原也有一个为卫姝准备的小包袱,可惜到了南宫卫家,内里的盘缠已经被陆商扣吧完了。
一旁的郑姬悄悄捏住她的手,小声催道,给她使着眼色,“快把值钱的物件儿交给赵嬷嬷,不管是什么,表了孝心赵嬷嬷才肯为咱们费心,你可快点儿呀!”
阿磐低低地应了,本就是取代了原主来的,不好过于引人注目。
那簪子里盛着要命的毒,因而不能摘下。
但想起还戴着一对白珠子耳坠,耳坠是没什么用的,这便连忙把耳坠摘下来,塞进了赵媪手里,似魏女们一样乖乖巧巧的,“孝敬嬷嬷。”
赵媪捏着耳坠借着天光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算你识......”
话还没有说完,马车霍地一顿,车里的人全都七倒八歪,靠外坐着的人尖叫着一个猛子扎了出去。
赵媪呢,赵媪一脑袋撞上了车棱,撞得她大声干嚎,哭天抢地的,“哎哟!瞎了眼的!撞死老妇了!哎哟!散了......散架了......”
一边干嚎,一边还要扒拉着一旁的美人们起身,那肥硕的身子蛄蛹着,叫嚣着要爬去车外找那赶车的人算账。
“你......你......你怎么赶车的!哎哟哎哟......散架了......”
马车却愈发东倒西歪,在大道上颠簸了起来。
阿磐忙从车窗探头望去,见外头铺天盖地地正奔来一群骑兵,黑压压的“赵”字旌旗遮天蔽日,马蹄卷得尘土飞扬,也不知有多少人马。
是赵人杀过来了。
赶车的人惊骇得慌了手脚,“赵人来了!赵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