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的太行已经绿了山头,就要开出一片山桃花来了吧?
就连这一年的除夕,都没有过这么热闹呢。
她心里欢喜,看见赵媪抱着襁褓中哭泣的婴孩,正在盆中为孩子汤沐。
至此时,她还没有好好地看一眼那个坚强如磐石的小姑娘呢。
她极力撑着朝赵媪伸出手去,轻声叫道,“挽儿,还好吗?”
赵媪手头忙活着,闻言便扭过头来笑,“夫人不急,嬷嬷给女公子洗一洗,洗得干干净净的,洗干净了,再抱女公子去吃一口奶。”
也好,也好。
洗干净了,也吃得饱饱的,好给她的父亲看一看。
看看这个孩子是不是长成了从前梦里的模样。
看看是像她多一些,还是像她的父亲多一些。
但不管更像谁,都定是谢玄疼爱的小心肝儿。
汤沐完了,擦净了那小小的身子,稳婆帮着一同裹上了暖和的小襁褓,赵媪这便迈着轻快的步子疾步走了过来。
抱着谢挽到谢玄跟前,喜眉笑眼的,“王父,您看一眼女公子,长得多好啊,多白啊!”
“哎呀,瞧着这小鼻子,小嘴巴,长得可真像夫人啊!长大了,也定是个美人儿啊。”
是啊,谢玄始终都守在她身旁,还不曾去看过自己的女儿呢。
你瞧他那一双远岱长眉蹙着,也是在这时候,才因了谢挽的出生而得到片刻的舒展。
他从赵媪手里接过了襁褓。
低头去看襁褓中温软的小人儿,那双凤目几乎都要化了,那双酒窝也少见地显现了出来。
轻轻地去摸了谢挽的小脸儿,温柔地打了个招呼,“挽儿,我是父亲啊。”
是啊,这父女二人,曾备尝艰辛,数度离别,而今总算见面了。
如赵媪所说,虽才出生,可这眉眼长得可真像她啊。
此时那小小的人儿安静地躺着,正睁眼好奇地打量着她的父亲。
也不吵,也不闹的,是个很安静的小姑娘。
可看起来又有些安静的不像话。
她记得谢砚才出生时,曾哇哇大哭,也曾活泼地在襁褓中呼啦着一双肉嘟嘟的小手想要抓人。
阿磐心里担忧,打起精神来问,“挽儿早生了一月,可还好吗?”
第293章 我想去晋阳
子期先生笑道,“身子是比足月的弱些,个头儿也小些,但好好养着就是,夫人不要忧心。”
阿磐虚弱地笑,有子期先生把话放在这里,那她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赵媪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要生下来了,以后都瞧嬷嬷的。再怎么说,嬷嬷照看孩子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嬷嬷有本事,你放心。”
是了,赵媪养大了司马敦,也带着谢砚谢密在战火中奔走,哪一个不是好好地活下来了。
因此,有赵媪在,也是没什么好忧心的了。
谢玄既见过了孩子,赵媪便也就抱了过去。
赵媪慈蔼地劝,“王父这一天一夜都没合过眼,没吃过东西,也没喝过水啦。这哪儿行呢?人又不是铁打的,怎么受得了呢?这里交给嬷嬷,允将军命人准备了粥菜,王父快去进一些吧。”
唉。
阿磐心中暗暗一叹。
竟果真如此。
她死去活来的时候,谢玄又何尝不是在受罪呢?
不信去瞧他的手腕,那皙白有力的手腕上有一道道血红的牙印。
谁敢咬王父啊?
无他。
是她难产的时候一口又一口地咬出来的。
这样的谢玄,怎不叫人心疼呢?
阿磐轻声呢喃,“我没事了,只是累,想睡一觉。凤玄,你也歇一歇。”
那人轻抚着她的脸颊,也轻抚着她的乌发,“好。”
只是应了,却并不见起身走。
赵媪在榻旁坐下来,温蔼地告诉他们,“女公子出生,先要吃一口奶。不必多,一两口也就吃饱了。”
是啊,你瞧,小小的谢挽在襁褓中,虽闭着眼睛,可小嘴巴却微微张着,好似在寻找着吸吮什么。
可谢玄却道,“嬷嬷,叫乳娘来吧。”
乳娘也是月前就寻来,才生了孩子没多久,就养在这宅子里的,因此说话间就能到,不必费什么工夫。
赵媪一怔,“可不开奶,以后......以后女公子都吃不得母亲了.......”
然那人意决,赵媪又能说什么,因此不再多言,也就应了。
谢玄说什么,阿磐也没有不应的。
依她如今这幅模样,的的确确是再没有精神去喂养孩子了。
是谢玄心疼她,她便受了谢玄的好。
只是可怜了谢挽,到底是比不得她的哥哥了。
她的哥哥出生便吃到了母亲,一吃就是八个月,因而与母亲十分亲近,素日里也总十分依赖。
那人望着襁褓里的孩子,压着一声叹,“再去寻几个奶娘,挽儿身子虚,要得力的轮流伺候。”
赵媪赶紧应了。
有人已经疾步出去召乳娘来,这空当,稳婆们前前后后地收拾着屋子。
把那一盆盆的血水全都端出去倒了,又把带了血的衾被和茵褥收起来,全都换上了干净的。
炉子烧得旺旺的,又在远处开了一小处窗口透气,木地板拖得不见一点污血,内室差不多了,这便躬身告退,要去埋下胞衣了。
阿磐抬眼打量,这内室里认得的稳婆不过只有李婆子一人,似那刘婆子早不知哪里去了,贾婆子也不知到底是回来还是没有。
其余的稳婆还有两个,都不曾见过,大抵是就在这上党郡中连夜寻了过来。
乳娘一来,谢玄才出门。
乳娘喂了奶,小小的谢挽由厚厚的襁褓裹着,裹得像个小粽子,就在她一旁紧紧地挨着。
阿磐轻轻抚着这个历经了生死的孩子,那香软香软的小身子,真叫人怜爱啊。
雨早就停了,还能听见雨水沿着瓦当一滴滴地往下落,室内烛火摇曳,眼看着天光也就要亮了。
阿磐早已筋疲力尽,气力全无,一双眼睛闭着,就要睡过去了。
依稀听见廊下有人问话,“子期,你适才说的‘血崩’,可还会有?”
被叫做子期的人回道,“主君宽心,扎了针,封了穴道,就不会再有事了。”
那人应了一声,又朝着院中候着的将军命道,“那几个婆子看牢了,命人连夜赶去大梁查她们的底细,查出结果前,一步也不得离开。”
廊下的将军们也连忙应了,“主君放心,已经关起来了。时刻看着,谁也跑不了。”
阿磐心头一松,她在朦胧中想,似谢玄这样运筹帷幄的人,他怎么会察觉不到这其中的蹊跷呢?
他自然能。
因而轻轻舒了一口气,在赵媪的安抚下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睡得可真久啊。
偶尔醒来的时候,已不知过了多久了,但赵媪还在一旁。
她便问起赵媪来,“孩子们还好吗?”
赵媪低着头给谢挽换尿布,却眉眼闪烁,一时没有答话。
好一会儿才道,“都好呢,夫人好好养身子,一点儿也不要担心。”
没事好啊,阿磐又问,“阿砚和阿密呢?我想看看他们。”
赵媪这才低声叹气,“王父不许,王父动了怒,知道是二公子干的,差点把二公子.......”
阿磐心头一凛,“把二公子.......怎么了?”
赵媪愈发低声,不敢大声说话,“差点儿把二公子摔死.......虽被劝了下来,但到底不许他来见你了。”
阿磐怃然,一时无话,只道,“那么小的孩子,他能懂什么呢?嬷嬷多劝劝他,不要与个孩子置气。”
赵媪叹气,“劝啦,都劝啦。”
阿磐又问,“阿砚见过妹妹了吗?”
赵媪这才笑了起来,“见过啦,见过啦!大公子喜欢妹妹,喜欢得紧呢!”
唉,那就好啊。
谢砚是个好孩子,他怎么会不喜欢妹妹呢。
她在上党郡安心地养着身子,也安心地照看孩子,外头的形势却一天一个样儿。
听说仗就要打完了。
可谢玄还没有机会前往晋阳,去看一眼那损毁的赵氏宗庙。
阿磐知道谢玄的大志,也知道他深埋他心中的恨。
魏武卒占了晋阳,把赵人赶去北地放羊,这时候,王父谢玄就该负手立在赵宫大殿高高的石阶上,该立在晋阳城外那高高的山上,俯瞰晋阳那巍峨的宫墙。
俯瞰赵氏宗庙那滔天的大火,那冲天而起的浓烟,就该放眼去看那大好的河山,去看那从前就属于晋国的广袤疆土。
这样的机会百年难遇,是少之又少的。
崔老先生很急,他是晋国旧臣,他有多渴望回到晋国故地,亲自看一眼,也亲自去祭拜晋国的祖先和崔氏的陵园。
他与谢玄一样渴望。
不,他比谢玄还要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