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们进殿,更是要争先恐后地告状,“母亲!父亲!弟弟,抢妹妹!”
谢密也叫,伸出小爪子就要去掐谢砚,“你坏!你坏!坏!你抢!”
莫娘便拦,低声地劝,“二公子让着哥哥吧!”
谢密愈发气得乱打,小小的眉头皱得山谷似的,“不让!不让!打!”
谢挽已经被乳娘哄得差不多好了,只是还抽抽搭搭的,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四下咕噜咕噜地转着找人,也想要跟着哥哥们学,咿咿呀呀的想要说话。
谢挽先天不足,身子没有谢砚幼时好,虽在上党好好地养着,到底又比寻常孩子早生了一个月,因此看着要小许多。
小手伸着,见了她就要抓过来。
阿磐连忙抱来,抱着谢挽往窗边去,柔声哄着,“挽儿,母亲来了。”
她们母子往窗边去,谢玄也下意识地就跟着来了,谢砚和谢密两个孩子也一样都要从赵媪与莫娘怀里挣开,要往她这里去。
一个个叫着,呼啦着小手,“母亲!母亲!阿嬷!走!走!”
莫娘私心是想来的,脚尖已经朝向窗边迈出了一步。
然赵媪怕孩子们吵到谢挽,不许她纵着孩子,顺手就扒拉了一把莫娘,凝眸睨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还是没有眼力见儿,要教你多少次?”
莫娘讪讪低头,她惯是低眉顺眼的,不敢造次。
孩子们愿意亲近妹妹是好事,何况就连谢密也难得地要往谢玄一旁凑,不管怎样,对这孩子来说,总算是件好事。
阿磐温声劝了一句,“嬷嬷叫他们过来吧。”
赵媪这才应了,与莫娘带着孩子们来到窗边。
年纪这么小的孩子是最不容易记仇的,适才还打闹个不停,不知怎么又好了,一个个咧着个嘴巴笑眯眯地就凑了过来。
想拉谢挽的小手小脚丫,赵媪怕他们没轻重,随时在一旁护着拦着,不许他们太靠前。谁伸过小手来,就要扒拉谁。
没一会儿功夫,孩子们就觉得没趣儿了,转过身去便去闹谢玄。
一个个趴在他膝头,“父亲,玩,陪阿砚玩。”
谢密虽不说话,却也眼巴巴地看着。
那人显然乏极了,却也笑着应了稚子的请求,“好,父亲陪你们玩。“
一个拿着小弓箭,“父亲,射箭。”
一个拿着竹蜻蜓,说得不甚清楚,只“蜻迎”“蜻迎”地叫。
阿磐哄着谢挽,却暗自瞧着谢玄,见他脸色有些发白,虽在哄着孩子玩那些弓箭啊蜻蜓啊,眉头却蹙得益发地紧。
阿磐轻声与他说话,“你的脸色不太好。”
那人的声音也不高,“我有些头疼。”
哦,果然。
阿磐忙招呼两个孩子,“阿砚,阿密,父亲累了,你们跟着阿嬷去找叔父们玩吧。”
乳娘忙接过谢挽,两个孩子虽不情不愿的,但到底都被无情地薅走了。
一个个似小猪崽一样嗷嗷叫着,胡乱地扑腾,也很快就被带了出去。
室内静下来,才显出了这大殿的空旷,室内没有外人了,那人才轻叹了一声,“阿磐,你为我梳发,按跷吧。”
他是多么要强的人,从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因而总是似有一副铜筋铁骨。
若不是果真不适,他大约不会守着他的孩子,更不会守着赵媪乳娘说这样的话。
“好。”
阿磐温声应了,摘下那人的发冠,那一头的华发便似银瀑一样,霍然散落下来。
她会按硗,她按硗的时候一向温柔有力,能很快叫那人的眉头舒展开来,也很快就能使他的脸色起了几分的血色。
那人合着眸子,幽幽问她,“我老了吗?”
阿磐宛然笑道,“你很年轻,还像以前一样年轻。”
那人兀然叹了一声,“发都白了。”
是啊,都白了。
今日阶前又被魏罂当着百官的面嘲讽起他的华发来,他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不以为意,心里必也在与这样的话暗暗较劲吧。
他到底是个心思敏感的人。
阿磐道,“请子期先生调理一下吧,他有办法的。”
那人却摇头,“不了。”
他总是有自己的主意,他一旦拿定主意,旁人是不好说什么的。
他笃定了主意的事,她并不再劝下去,免得搅扰得他头疼,她也要跟着心疼。
却听那人轻叹一声,“它们每一根,都在提醒我。”
阿磐问,“提醒你什么?”
第327章 何必与个死人争风吃醋
廊下的将军在逗着公子们玩,引他们蹒跚小跑,握着他们的小手拉弓,耍木剑,引得兄弟二人咯咯地笑,早把将才争吵打闹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们离得极近,她那一双宽大的袍袖都堆叠于谢玄的脊梁,那人身上的雪松香盈在鼻尖,心跳声也全都清晰可闻。
在这乱世之中,兵荒马乱,朝野更迭,似当下这样恬静安稳的时光实在是屈指可数,少之又少的。
她不忍破坏,也不忍搅扰。
因而那人不开口,她便静静地等着,静静地为他按硗。
殿内的光线逐渐暗了下去,那人的颅顶高而圆润,塞满她指缝间的华发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那人的声音不疾不徐,不高也不低,一开口就把她恍惚的思绪都调动起来,也都吸引了过来。
那薄唇轻启,他继续道,“提醒我,再不要疑你。”
阿磐心中一颤,鼻尖蓦地一酸,就湿了眼眶。
这数年来,他在半信半疑中过,过得实在辛苦啊。
日光西斜,那人兀自说话,声腔中夹杂着暗暗的叹,“若再疑你,白的又岂止是发须,心胆也都要碎了。”
阿磐心中抽疼,自背后抱住了他的脖颈,贴住那半张棱角分明的脸颊,轻言软语地在他耳边嘤咛,“凤玄,我喜欢东壁那株木兰,什么时候,我们也在晋宫种满木兰吧。”
对一个猎手来说,这样的姿势是致命的。
把后背,脖颈,咽喉,全都袒露出去,交付出去,若她还是个中山的细作,此刻轻易就能得手。
可她不会是细作了,那人也没有一丁点儿一个猎手该有的警觉与戒备。
那人长长出来一口气,不知是叹,还是松缓,他应了,那修长如玉的指节把住了她那如藕段一样的皓腕。
他阖着眸子,眸底的一切情绪便就再也看不见,他说,“好啊。”
阶前威慑天下的王父,殿内卸甲后,却是这样一副柔软又脆弱的模样,怎不令她心疼呢。
他的出身,他忍辱负重的经历,都使他的话少之又少,都使他在厄境之中不得不藏锋敛锐,动心忍性,隐忍不言,因此才有了厄境中的挣命,求生,图存,才有了今日的晋君谢玄。
怎不令她心疼呢?
她就在那人脸颊旁,轻声说道,“那片芸薹,命人去了吧。”
这宫中的芸薹,他早就知道了来处。
这样的话,他心里想必早已想了许多遍了。
她话中的意思,一个世间最高明的棋手,他怎么会不清楚呢?
她喜欢木兰,不喜欢芸薹。
喜欢晋君,不喜欢中山。
那人闻言缓缓睁眸,“孤何必与个死人争风吃醋。”
出了口,似是知道说错了话,片刻又兀自改了口,“我。”
是,“孤”,是他的骄傲,昭示他尊贵的血统。
“我”,是他放下了身段,放下了自己的骄傲,是给她的平等与爱护。
然而他们口中的“他”死了吗?
至今也仍旧是个谜。
只是想到“他”,眉心还是骤然一跳,一股莫名的不安自心头升了起来。
也许是为了宽慰那人,也许也是为了安抚自己,她说,“凤玄,我爱你至深,永远也不会背弃你。假使果真有那么一日,假使真有那样的一天,我会死。”
以死明志,保全清白。
可那人掩住了她的嘴巴,不许她再说下去,“我不会让你处于那样的境地。”
可他大抵也立刻想到了从前至少有那么两回,他都把她置于了那样的境地,因此,下意识地就蹙起了长眉,又道,“假使有,我愿你,活着。”
他声腔中的叹几不可察,却也口气坚定,没有什么好犹疑的,他说,“好好地活下去。”
阿磐怔怔地失着神,怔怔地问,“不管是不是出卖了你,也不再清白.......你也想要这样的人.......活着吗........”
若是从前,怎么可能呢。
从前军中也好,宫里也罢,但凡出了细作,除了死,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
可那人神色真切,真真切切地应了她,“是,要你活着。”
阿磐的眼泪吧嗒一下滚了下来,恍惚中想起了从前,想起从前有人曾说,“不能求王父,但你可以求谢玄。”
那滚下来的眼泪在打进花木窗里的余晖中映出来晶莹剔透的光,自眸中涌出,又吧嗒一下滚下去,滚上了那人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