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来,谢玄还是往常模样,倒是南平蓦地一惊,“啊!王父救我!”
这便像只小狐狸一样躲到那人身后,一双手抓着那人的臂膀,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惊惊惧惧,楚楚可怜的,倒衬得阿磐像个闯入禁地的外人。
阿磐立在那里,直勾勾地瞧着她,即便早有了几分准备,一时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最是个识相的人,从前若有今时这样的境况,她决计不会进殿,知道殿里有旁人,自己也就走了,远远地避开了。
可如今,却不能。
因而以退为进,回过神来盈盈笑道,“听说夫君回来就赶紧过来了,不知赵国公主也在........”
朝着谢玄屈了屈膝,佯作要走了,“孩子们离不开人,我就回去了。”
却听谢玄朝她说话,“阿磐,过来。”
声腔还是一贯的低沉宽厚,带着素日的温和,不见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阿磐依言上前,在案旁跪坐。
躲在那人身后的南平公主却惊惧得似一头被追捕的小鹿,她一落座,就越发骇得发起抖来,在那人背后低低地叫,“王父.........平儿害怕..........”
若不是她离得近,只怕都听不见这一声娇软的低呼。
阿磐便笑,“公主怎么了?白日还带走了大公子,叫我一番好找,怎么夜里就怕成了这般模样?难不成我是吃人的鬼怪,还是公主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南平讶然,愈发抓着谢玄不肯松开,“姐姐不要........不要.........”
如今离得近了,不必细瞧就能把她颈间那一圈深红色的印痕落入眼底。
这样的印痕必定也在谢玄面前添油加醋,成为揭穿她罪行的铁证。
阿磐眼锋轻扫,不被谢玄看出自己的异样,指尖在宽大的袍袖中下意识地掐着掌心,硬着头皮笑,“‘不要’,什么?”
不等南平答话,主座上的人便开了口,“南平,去吧。”
南平愈发发抖,仍旧躲着,“可.........可南平害怕........”
主座上的人便问,声腔平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怕什么?”
可南平眸中惊惶,娇滴滴的,可怜巴巴的,“怕有人杀我!”
主座上的人笑了一声,笑得不痛不痒,似在应承,也好似在警告大殿内外的人,他说,“无人杀你。”
这不就是南平最担心的事吗,看似是最危险的地方,与此时的南平姊妹而言无疑又是最安全的。
南平公主闻言暗暗瞧了她一眼,那眼光之中有几丝挑衅一闪而过,也就看不见了。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勾心斗角的事见得多了,心思和手段也不知要比出身乡野的云姜聪明多少。
你瞧,她不会强留下来讨谢玄的厌烦,因此谢玄让她走,她果真就起身要走了。
只是一起身时踩住了裙角,身子一歪,惊叫了一声就朝着阿磐摔来,阿磐下意识地一扶,被南平猛地抓紧了左臂。
那一下力道可真大呀,专门抓牢了她的伤口。
她的左臂正是这一日被南平用鹿角烛台划伤,划出来一道深深的口子。
这一抓,抓得她几乎变了脸色,也险些疼得叫出声来。
霍然抬头望去,见背着谢玄之处,南平公主暗暗藏笑,佯作无辜地望着她,“啊!姐姐,有没有弄疼姐姐.........平儿不是有意的..........”
“求姐姐..........求姐姐千万不要怪罪..........”
真是只狡诈的狐狸。
装出十分可怜的模样,又要想方设法的要她在谢玄面前暴露这一日在后殿的厮杀,好给谢玄一个开口问罪的口子。
可山门受过训的,谁没有过人的意志。
不然,就不会在棺椁中一待就是三日夜。
阿磐额间冒着冷汗,人却吟吟笑了一声,纤细的骨节一根一根地掰开南平死死抓住的手指,暗咬牙关,好心提醒道,“公主小心些,免得栽了跟头。”
南平却道,“啊,姐姐怎么了?要不要平儿去叫医官来,姐姐看起来脸色很不好.........”
这一抓一掰,无不在暗暗较劲,却又不敢在谢玄面前放肆张狂,不敢露出各自的獠牙。
第361章 阿密的身世
臂上的伤疼到了骨子里,赵媪缠好的帛带几乎要被南平抓破。
疼得她脸色发白,额际冒汗,便把南平的指节往死里掰。
这是看起来最像小白兔的人。
人前人后纯良无害,却包藏祸心,雕心雁爪(即心狠手辣)。
不似云姜一样赤口毒舌,一股劲儿使在明里,只在关键之处四两拨千斤,又精于善解人意,知道藏拙,心巧嘴乖,讨人喜欢,想必养在深宫中的那十余年里,学了许多肮脏却又利落的手段。
她还知道适可而止,不在谢玄面前有过多的纠缠,见差不多了也就乍然松开了手来,低眉垂目的十分恭顺,一双杏眸里头有着道不尽的歉然,“南平心中不安,殿前失仪了.........”
单是这一点,可就不知比云姜和殷氏强上多少了。
谢玄不吃云姜殷氏那一套,也许却愿意吃这一套。
破开的伤口带来的是全身疼,便是这时候,也依旧不忘去端量谢玄此刻的神色,企图从谢玄的神色中揣度他的心思,分辨其中的微妙,也分辨南平在他的马车里到底透露了多少。
可主座上的人闻言只是朝此处望着,好似微微有些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南平说完话,这便回身去朝着主座的人屈了屈膝,垂着眸子的时候,忽闪闪的眼光在她臂上掠扫了一眼,“平儿告退了,只是一个人待着害怕,又不敢去旁的地方,今夜想同几位将军一起留在殿外,只求王父保全...........”
她说话总是娓娓动听,不带一点儿聒噪,言罢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平儿知礼数,不会逾矩的。”
不等主座的人说一个“行”还是“不行”,话音甫落,也就退出了大殿。
你瞧她身姿款款,步步生莲,宫里金尊玉贵养出来的,看起来莫不是彬彬娴雅,恭而有礼,到底不是她们外头野生野长的能比。
从前伪装得多好啊,整整一年过去了,一点儿马脚都不曾露出。
不是这日她们姊妹联手带走了谢砚,还不知道要藏到什么时候。
殿门开了又阖,南平一走,殿内侍奉的宫人婢子也都识趣地退下了,宫里侍奉的,最是得识脸色,大明台正殿又显得空旷寂冷了下来。
从驾临晋阳,入了王宫,短短数日,大明台内外已不知有了多少变故。
改朝换代,历史流转,有的变故湮灭,有的变故横生,总有些变故来的猝不及防。
譬如此时,主座上的人打量着她。
世人说那人玉面修罗,银发如旗。
如今那玉面修罗,银发如旗的人就在面前,一双长眉习惯性地蹙着,一双凤目睁着,墨色的瞳孔如洇透了松烟,似一口寒潭一般深不见底。
眼下,那深不见底的凤目就在咫尺之内注视着她。
内里神色复杂,辨不明期间的丝丝情绪。
这样的眸光使她顿时打起精神来,咬牙隐忍着砭骨之痛,强按住心头的不安与猜疑,迎面望着那人。
就在那样的眸光里,阿磐问他,“今日还顺利吗?累坏了吧?怕你劳神...........”
那人微微叹了一声,“阿磐,为我按一按吧。”
你瞧,他大抵是已经犯了头疾。
他愿意要她俺跷,这是好事啊。
她来时怕的不就是他的不理不睬,怕他的猜忌,嫌恶,和责怪吗?
只是她伤处疼极,恐被他瞧出蹊跷来。
不管怎样,只管应下了,如往常一样起身去了谢玄身后。
在往常,她习惯于跪坐那人身后按跷,更易发力,也能更好地掌控自己的力道。
可裙袍才将将沾到脚踝,人也才将将跪坐下去,却见那人伸出手来,垂下宽大的袍袖。
那人温声说话,“来,到我面前来,让我好好看一看你。”
怎忍心拒绝他呢,只是到他面前,她的一举一动,都将暴露于他的眸光之下了。
不容多想,已把柔荑交付于那人手中,那人修长皙白的手仍似玉一样温凉凉的,她劝慰着自己,“阿磐,不要多想,这是凤玄啊,是阿砚和挽儿的父亲呐,他不是外人,你也不该怯惧,不该把他当作敌人一样防备啊。”
因而也就由那人牵引着,绕到那人面前跪坐了下去。
那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流连片刻轻叹一声,“你的脸色很不好,可有什么事?”
阿磐笑,笑着望那人,装作寻常模样,“大约是有些累了,明日也就好了。”
继而抬起一双手来,如往常一样为那人按起了额头。
伤处可真是丝丝作疼啊,何况面前的人身量那么高,需她高高地抬起双臂来,因而也就愈发地疼。
初时,她还能咬牙坚持,还能好好地听那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