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气噎,抹着眼泪,“你!好啊,堂堂家宰竟撒泼打滚,平儿冤枉,求大王为平儿主持公道.........”
该禀的话适才也都禀得差不多了,该陈的词也都陈了个七七八八,殿外又有了脚步声,蔺宫人禀道,“大王,安北侯也回来了。”
阿磐顺着脚步声去看殿门,是,安北侯空着手进殿,“王兄,大明台干干净净,什么也无。”
阿磐心想,那是自然了,大明台能有什么脏东西呢。
只是那安北侯的眼锋若有若无地朝她扫了一眼,不知到底什么意思。
大殿的主人应了一声,这才起了身,不疾不徐地朝吉服走了去。
那件吉服就在谢允手里端着,在洒进大殿的日光下流光溢彩。
南平委屈巴巴地跟了过来,像个小可怜,“平儿所言句句属实,如有撒谎,便叫平儿天打雷劈!大王疼疼平儿,还平儿一个清..........”
南平话未说完,便听那人哑然笑了一声,那人十指流玉,在吉服上轻抚,因而与吉服交相辉映,也就把那人皙白的指节一样映得流光溢彩。
那人头也不抬,也并不去看梨花带雨的南平,只是自顾自说话,“这不是一清二楚了么?”
压在阿磐心中的巨石总算落了地,这便握住赵媪的胳臂,示意赵媪坐起身来。
至此,已成。
昭王不处置,南平心急火燎。
人是不能太急的,人一急,就一定要出大差错。
不信你瞧,南平一急之下,也不哭了,反倒长叹一声,幽幽笑道,“大王如此偏心,却不知王后姐姐与中山君到底是多么情投意合,他们就在宗庙,当着大公子的面,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当真是宫里头长大的,后妃之间那些肮脏龌龊的手段南平了如指掌。
要不来公道,便自己给自己公道,便要把人全都创飞,创死。
“情投意合”,“紧紧搂抱”,这几个字,真似一把锋利的刀刃,一出手就叫晋君变了颜色。
那人闻言松开手,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转过身来,十二毓冕冠在光中晃荡,能清楚地看见那双幽黑的眸子泛着森森的冷意。
六月初六,这冷意也能结出寒霜,令在座诸人猛地打起了寒颤。
赵人激怒了晋王。
晋王冷笑一声,一双凤目摄人心魄,君王的气度在这个正午死死地朝殿内诸人压迫过来,殿内鸦雀无声,无一人敢说话。
因而晋王抬起了腿来。
晋王有一双十分颀长的腿,那腿颀长而有力。
此刻,那颀长而有力的腿抬了起来,于纁裳之下,露出一截绣着龙纹的里袍,这风姿难掩,而赤舄已踩上了赵人的腰身。
继而,继而一脚将赵人踹了出去,“找死!”
赵人惨叫一声,那具娇软的身子便躬着朝那一人高的连枝烛台上飞去,“啊——”
殿内诸人还不及反应过来,赵人已经撞上了烛台,又与烛台一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满头的金钗珠饰大多因了这一摔被甩了出去,想要起身,青丝却又被弯曲的烛台勾连。
整个人似被挂在了烛台上,原本也是疼得难忍,一抬头更是惨叫连连,“啊...........啊..........疼.........疼.........救.........”
一开口一嘴巴的血,沿着嘴角汩汩地往外淌去。
赵国的婢子伏地求饶,“大王开恩啊!夫人冤枉,夫人冤枉啊!求大王开恩,饶了夫人吧.........”
继而又屁滚尿流地朝着南平爬去,一边爬一边哭,“夫人........夫人........奴来了,奴来了,夫人.........”
赵人随行的婢子纷纷前去扶人,可赵人整个挂在烛台上头,一动也不敢动,声不成声,调不成调,口中含血呻吟着,“好疼.........平儿好疼,平儿好疼啊.........”
其余人全都提着一口气,张口结舌地望着,大气不敢喘一口。
晋王脸色愈发难看,“谁封的‘夫人’?”
赵国的婢子不敢回话,全都跪伏在地,栗栗危惧,“奴不知,奴什么也不知道........”
又有人开始扇起了自己的嘴巴,“大王饶命,是..........是南平公主命奴们这样叫.........奴家不敢不从.........大王饶命..........”
有了带头的,其余几个赵国的婢子宫人也都跟着扇起了嘴巴,“奴知错了,再不敢乱叫了!大王饶命!奴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晋王冷笑一声,“恬不知耻。”
赵南平还在烛台上挂着叫疼,其余赵人顾不上她,为了活命一个个个儿磕头如捣蒜,“奴不知耻!大王恕罪!大王恕罪………”
眼看着日到正中,黄门侍郎不敢说话,便暗暗去推搡谢允。是了,这时候敢说话的,大抵也只有谢允了。
因而谢允小心禀道,“王兄,吉时就要到了。”
是啊,吉时就要到了。
大殿的主人负手立着,脊背挺直,似雪里青松,“丢出去!”
第411章 这贱人水好深哩
阿磐朝南平望去。
南平披头散发,疼得狰狞。
血把贝齿朱唇染得愈发鲜艳,又顺着娇憨的下颌往下淌,流经纤细的脖颈,最后把月白的里袍领口也染得通红。
她曾引以为傲的公主身份,曾自视高人一等的体面与教养,什么“金枝玉叶”,什么“知书识礼”,如今挂在那冰冷的连枝青铜之上,原本还强撑着的体面,随着她似只虾仁一样砸向烛台,就也似那一盏盏的烛台一样噼里啪啦滚落一地,七零八碎,碎成了齑粉。
天家的富贵也碾碎了她的脸面。
阿磐的谋划被南平识破,赵媪诡辩的话也漏洞百出,
一个以天下为棋盘的王者,岂会看不穿这点儿小把戏。
可那重要吗?
一点儿都不重要。
南平姓赵,就是原罪。
大殿的主人发了话,这便有四五个宫人上前。
南平又窘又疼,人在哭着,脑袋却一动也不敢动,“不要!不要!平儿什么也没做,什么错也没有,啊!好疼!别动我!平儿是命定的赵国夫人!大王要把平儿抬出去,平儿的脸.........以后还怎么见人啊!”
连枝烛台张牙舞爪,铸造得十分精细,想必人挂在上头十分不好受。
大明台的宫人是昨日才调来侍奉,一来就遇见这么个能生事的主,难免要落个“无用废物”的罪名,因而干起活来就分外卖力。
他们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公主夫人,不管是哪里勾住了乌发,哪一处又刺进了皮肉,他们有的是力气,连人带烛台一同抬起来,抬起来就开始往外走。
南平吃疼,又哭又叫,“啊!放.........放我下来..........啊.........
疼..........我疼..........”
宫人才不管,他们置若罔闻,只听得见君命,旁的就跟聋了一样。
大明台热闹啊,忽又见有宫人小跑着进殿,跑得气喘吁吁的,“启禀大王,燕国王后正朝大明台来,说是来拜会王后娘娘,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顺便还要看一看.........”
正禀着,循声瞧了一眼整个儿都挂在烛台上的人,骇得人一激灵,激灵完了才继续说话,“顺便还要来看一看赵国的.........公主..........说许久不见甥女,要过来与公主叙叙话。”
阿磐眼皮一跳,原来南平的姨母竟是燕国王后,与赵氏姊妹相处有一年了,成日“姐姐姐姐”亲昵地叫,竟藏得这么深,一点儿风声也不曾听过。
原来底气竟在此。
难怪她哥哥厉王都宗庙伏罪败退塞北了,她一个罪人之女,竟还能住进华音宫,还享用着做公主的荣华富贵。
赵媪恨得牙痒,附在她耳旁低声骂道,“娘娘,这贱人水也太深了!”
是啊,南平与赵宜儿才算是真正的细作。
这姊妹二人素日装乖卖傻,隐藏极深,通晓政治,擅用计谋,能守能攻,一出手就能致命。
她与云姜在千机门不过数月,半瓶水晃荡,到底是比不得从小就在深宫浸淫培养的赵氏女。
阿磐郁郁的,生命不息,奋斗不止,看来,还是得多学些本事。
赵南平可真是个顽强的人,她此刻分明已似困兽一样狼狈,然听见了宫人的话,立刻又燃起了希望。
忍着疼,极力挣扎着抬起手来,“姨母.........我要见姨母........放我..........放我下来!我要见姨母........啊!疼..........”
大抵是因了疼得厉害的缘故,整个人都克制不住地抖,指尖也抖,声腔也抖。
然而叫得再惨,也无人理会她的话。
赵国的宫人婢子自顾不暇,伏在地上胆丧魂惊,恨不能隐进白玉砖下遁地奔逃,逃得无影无踪,不叫旁人留意他们一眼。
噤若寒蝉连头都不敢抬,岂会多事求上一句。
南平又疼又委屈,哭得十分伤心,“啊........放我下来!我姨母是燕国王后!放我下来!我姨母会为我做主!啊.........啊........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