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行至帘外,扶起了郑姬与董姬来。
与殿内诸人相比,郑姬是仅此于赵媪的地位,却低眉顺眼规规矩矩的,并不倚仗着从前的交情觉得自己就高人一等,不把白珠青蔷等人放在眼里。
这样的人,谢玄必是放心的,因而特意送来。
跪在一旁的南平兀自冷笑一声,“都说姐姐宅心仁厚,愿意屈膝扶个婢子,却还不打算叫我也起身吗?”
你瞧南平,脸色泛青,昨夜涂抹的脂粉已在那张原本娇俏而眼下已不再娇俏的脸颊上冲出了两行深深的白痕。
昨夜来时涂得通红的朱唇,已经泛白发紫。
晋昭王没有命她起身,她便不能起身,吃尽了苦头,也显出了几分可怜来。
该罚的罚了,该长的脑子大抵也长出来了,在燕王后走前,也许能消停好一阵子了。
阿磐于她,也并没有什么好讥讽揶揄的,不过是心平气和地说话,“天亮了,回去吧。”
南平幽幽出了一口气,甫要站起,身子一歪,就往一旁趔趄倒去,噗通将地面砸出了一声响,浑身打着颤儿,不能抑制。
阿磐没有扶她,由着南平倒在一旁。
南平自己来的,就该自己起身。
她也没有随行的婢子,因此大明台侍立的人也就更不可能出手搀上一把了。
南平忍着眼泪,在冰凉的白玉砖上缓了好一会儿,一双手死死撑地,因了用尽力气,十根骨节都泛了白。
好一会儿过去了,人才倔强地爬起来身来,冷笑了一声,“不过丢了一回脸,从此就能看我的笑话了么?”
赢家总是平心静气,没有什么可恼的,阿磐平声道,“我早说了,能留在大王身边的人,并没有几个。”
谁知南平高高地扬起了头来,虽一只脚不敢沾地,使她不能平稳,然气势却是足足的,“我已经留下了,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昨夜的事,连大王都不敢公之于众。出了大明台,我便还是名正言顺的赵国夫人!”
这一夜过去,该罚的罚了,她却并没有长出该长的脑子来。
她还是从前的南平,不,也许因了炙耳和“宠幸”,还要比从前的南平愈发要增添几分狠厉了。
虽早知南平心有大志,阿磐却还是忍不住问,“这样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呢?”
强留在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身边,也许日后再想方设法地要来一个孩子,能为赵国争得一线生机,可这偌大的晋宫有多寂寞啊。
阿磐有值得自己留下的人,因此不觉深宫高墙难熬。可南平又何必呢,平白搭进去自己这一生中最繁华的时光,又是何苦。
阿磐不知,也不懂。
可南平冷哼一声,扭过头来时,那张苍白的脸色浮起了骇人的笑,“有我姨母在,有燕赵在,大王就不敢动我。昨夜的苦头,我认了,可姐姐你,又能得意多久呢?”
你瞧南平的神色,仿佛已经找到了她的弱处和要害,“我素知姐姐有一具十分厉害的身子,使得大王还是魏王父时就十分迷恋,可是姐姐,我夜里闻声.........”
话音甫落,忽而一声笑,“听见姐姐气息不足,我略懂一些医理,知道体虚气短,可不是长久之兆啊。”
第437章 失心疯
南平说得不全对,可也有她不得不承认的。
她的身子的的确确,已经大不如前。
谢玄还是怀王三年时候的谢玄,而她已经再不是怀王三年的阿磐,也远远比不得怀王四年时候的卫姝了。
但已熬过了七日,就是极好的消息,只需再缓一缓,再养一养,体虚气短也总会有大好的一日。
譬如半宿昏沉,今日一早,不也好上了许多吗?
可你见南平哪有一点儿悔改之意与敬畏之心呢。
阿磐是个生性倔强的人,绝不肯在外人面前示弱半分。
因而轻言浅笑,一样去戳南平的痛处,“看起来,你颇爱炙耳。还好炮豚并不复杂,也有手艺精湛的老庖人在。昨日吃了赵宜儿,也许今日就能吃上燕人的,今日吃一只,明日吃一只,总有一日,也许就能吃上自己的。”
说一个“一只”,南平的脸色便要变上一回,说了许多次,南平的脸色也就一变再变,变了许多回。
因了原本就没有几分血色,故此由纸白变得黑气沉沉,铁青着一张脸,十分难看,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问,“你敢?”
阿磐秀眉一挑,吟吟笑道,“小君是王后,你有远在蓟城的姨母,我却有近在眼前的大王,有什么不敢的?”
南平近来张扬,夜里又吃了天大的憋屈,赵宜儿的左耳是她不能提及的痛,哪里还能好好地说话,更不要再提什么克制隐忍了,吕婆子和岚若不在跟前,南平也就没了谋士。
被这话激得恼羞成怒了,也不管自己的脚踝是不是扭伤,跛着脚便冲上前来,披头散发,面色狰狞,冲上前来大伸着双手,就要来掐阿磐的脖颈。
整个人目眦尽裂,咬牙切齿,“我掐死你!”
珠帘被撞出清泠泠的声响,两旁的人惊骇得瞪大眼睛,上前来抓,上前来拦,上前来挡。
阿磐稳稳立着没有动,凤钗坠下的步摇也不过是被那凌厉的掌风与周遭的抓拦冲撞得微微一晃。
慌什么呢。
这可不是当日在宗庙后殿的时候了。
她是大晋正统的王后,在谢玄的大明台,殿里人影幢幢,都是自己的人,何须躲闪一下,又何须她自己动手。
不等那双涂着丹寇的尖指甲碰到她的肌肤,也还不等看守一夜的婆子上前扭人,只听“砰”的一声响,还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南平骇然瞪大眼睛,惨叫一声,“啊——”
惨叫着,顿然就弓起身子,垂下了手去。
两旁的人面面相觑,还不知道这电石火光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环视周遭,唯有郑姬与董姬仍旧是低眉顺眼地侍立一旁,没有什么可讶异的。
为谢玄办事的人,自然有了不得的手段。
婆子们不敢松懈,上前抓住南平便一左一右地架着。
南平跪了一夜,又累又疲,适才这一冲早已经使完了力气,此刻被两个婆子一扭,立时就被扭住动弹不得了,只是人气喘吁吁的,朝着左右喝,“放开!放开!”
赵媪发了狠地下令,“摁紧!”
婆子们摁得死死的,先有了吉服,后又有炙耳和“宠幸”,大明台上下已少有人真把一个赵人当夫人看了。
赵媪转头又过来问,“弑杀王后娘娘是死罪,赵氏如何处置,还请娘娘示下。”
南平气极,一边挣扎,一边死死地瞪着众人,“谁敢!谁敢要我死?谁敢?我姨母必定会来!到时候..........你们一个个的,谁也跑不掉!”
她说的也许没有错。
燕王后既应了会在晋阳留一阵子,一时半刻便不会就这么走了,必要进宫与南平叙话,借机给众人看,赵国夫人的身后是有兵强马壮的燕国为靠山的。
可如此简单的事,南平与燕王后能想到的,也许谢玄早已经想到了,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可已有了什么对策。
唉,因而便是知道南平有心弑杀,却还不能就这么定下死罪,不能就这么叫她死了。
还是时机不够成熟。
不成熟,就只能把弑杀当做冲撞了。
阿磐笑,“不过是吃下姊妹的肉,犯了失心疯罢了,不必与她计较。”
南平哪里听得了这话,好不容易才算平息下来,闻言又似疯了的牛犊一般,拼了命地要冲向阿磐,“你住嘴!住嘴!我撕烂你的嘴!放开!我撕烂你的嘴!放开!放开我!贱人!贱..........”
你瞧,令南平的防线土崩瓦解,原本是一件不算太难的事。
阿磐冷眼瞧着,抬手掴了南平一巴掌。
扇得不算重,可也是清清脆脆的一声响,一巴掌就扇出了南平的眼泪来,“你这嘴巴出口脏污,小君实在不太喜欢。”
赵媪在一旁狗腿子似的献策,“这种脏活老妇来便是,免得污了娘娘玉手。”
说着话就撸起了袍袖,要上前去掴南平的嘴巴。
南平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乍然大叫了一声,“啊——”
继而猛地一撞,撞中了一旁婆子的眼睛,又一撞,砰地撞中了另一个婆子的下巴,紧接着就抓来一旁案上的青铜烛台四下乱挥,乱打,乱刺。
烛台十五寸,拿起来趁手,何况朱雀造型尖锐,破坏性大。
众人惊叫着躲避,一时不敢上前,竟果真叫南平得了逞。
砸中了一个婢子的额头,砸得血花四溅。
划伤了一个宫人的脖颈,划得皮破血流。
刺中了一个婆子的掌心,刺得婆子骇然惨叫,血肉模糊。
你瞧南平呲着牙,瞪着眼,嘶吼着,手中的簪子四下挥打,沾带着血,大叫着,“啊!”
“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