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婆子陪着笑道,“大王息怒,因了大明台椒房是王后娘娘的寝宫,赵国夫人留宿似乎有些不妥当。老奴受燕国娘娘的嘱咐,怕赵国夫人年轻不懂规矩,在大明台惹得大王与王后娘娘生气,这才腆着脸来问问,赵国夫人可还守礼?要是侍奉完了大王,老奴便接夫人回去了。”
大殿的主人笑了一声,手在阿磐臀上一拍,拍出了一声清脆的响,“赵国夫人已经睡下了,你,可要上前看一眼?”
吕婆子忙道,“老奴不敢。”
只是一边说着不敢,一边却暗暗抬眼朝着椒房内殿张望,似在确认红纱帐里卧着的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这时候的南平就被押在屏风头后,透过屏风去看,还能看见淡淡的影子微微扭动,只不过吕婆子只顾着窥视红帐,没有朝屏风去瞧。
大殿的主人目色沉沉,“对孤的床帏如此好奇?”
黄门侍郎就在一旁,拂尘一甩,低声斥道,“放肆燕人,敢窥视椒房!”
吕婆子连忙垂头,“老奴不敢,老奴不敢,只是不知道赵国夫人侍奉得可还衬大王的意...........”
那人似笑非笑,“甚得孤心。”
吕婆子还想说什么,那人犀利的眼锋一扫,吕婆子连忙瑟瑟垂下头去,再不敢看,“那老奴就放心了,老奴告退,不扰大王与夫人了..........”
言罢起身就赶紧躬身要退了,哪知道屏风后的人,突然发了狠,拼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撞,后面两个婆子一不留神,竟有些摁不住,果真被她撞出声响来。
吕婆子脚步一顿,霍地回头,“是什么声音?”
十分警觉,动作麻利,这怎么会是个寻常的婆子呢。
不等南平发出声来,屏风后一婆子死死地将她压在地上,另一婆子连忙起身来到屏风前头,搓着惺忪睡眼,伏地跪下不敢抬头,“老奴犯困,撞上了屏风,请..........请大王赐罪。”
大殿主人手一抬,“退下领杖。”
婆子伏地应了,连忙起身瑟瑟退去了。
吕婆子惊疑不定,还立在原地微微侧耳听。
黄门侍郎笑着催道,“夜深了,吕嬷嬷,请吧。”
吕婆子又朝屏风后瞥了一眼,黄门侍郎盯着,不好再留,这才疑虑重重地走了。
殿门一阖,殿内复归于安静,南平在屏风后头哭出声来,“大王..........为什么...........为...........”
无人答她为什么,她还没有说完话,复又被婆子塞进布帛掩住了嘴巴。
掩住嘴巴还不算完,还要押到珠帘外,君令说的要“宠幸赵国夫人”,那就得等到“宠幸”结束才算完。
是,椒房里的宠幸又开始了,袍袖掀开,大殿的主人俯身下来,轻拢慢捻,握雨携云,谁还顾得上屏风后头呜咽不得出的哭声呢?
阿磐也顾不上。
这半夜欢好,虽断断续续,她却已明显察觉自己体力不支。他还是怀王三年时候的谢玄,有着用不尽的力气,可她却已经不再是那一年的阿磐了。
她惶恐地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承受不住强大的谢玄了。
这空当关伯昭又进殿禀报一回,禀的是最后的结果,“还没送到大司马帐前,燕人就已经服毒自尽了——手法利落,确定是细作。”
阿磐在恍惚中想,是了,必是,燕人之中必有细作。
她在昏昏沉沉中还想,她的身子还要再缓一缓,再养一养,熬过去,总会好起来的。
是夜也唯有咬牙强撑着,不被珠帘外跪着的人看出一点儿异样。
关伯昭退下没有多久,殿外又有脚步声疾疾,似有人拾级而上,从丹墀疾来,在廊下与安北侯窃窃说了什么,片刻后是安北侯进殿。
珠帘轻晃,微微撞出清脆的声响,安北侯就立在那里,“王兄,东边传信,已经动手了。”
不知道东边是哪个东边,也不知道要动手的是什么事。
只是身上的人一顿,道了一声,“好。”
也许在谋划什么,但不便殿内的人知道。
珠帘外有两人,一人华服加身立着禀事,一人狼狈跪着衣衫不整,不知是不是阿磐的错觉,在珠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外,仿佛有一声若有若无的笑。
恍然清醒过来,阿磐在锦衾之中转眸去瞧,见安北侯已经垂头往外退去了。
只余下南平,含着眼泪,堵着嘴巴,在婆子的看守下,孤单地跪在那里。
第四回,是大司马周褚人来。
周褚人没有进殿,是黄门侍郎来禀。
听说韩国的使者已经来了,送的是韩国的国书,是战是和,定国公请大王建章宫议事。
阿磐在恍惚中想,是,大婚前便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说是魏地与韩国接壤处打起来了,驻守的晋人杀了韩人有十几个,因此韩国派了使臣来,杀气腾腾的,也正是这个缘故,崔若愚力主要谢玄收了永嘉公主和南平。
新生的晋国有许多的不得已,若是没记错,崔若愚在六月五日殿前死谏,撞得连大婚都来不了了,这时候大抵也是强撑着起身吧。
是夜谢玄未能尽兴,然他向来是干大事的人,闻言便起了身,道了一声,“睡一觉,天亮了孤就回来。”
于她额间印了一吻,轻软的长袍信手一披,穿过珠帘并不曾在南平身边停留片刻,那颀长的腿迈着,这便走了。
第436章 死灰复燃
南平哭着想扑上去,被婆子死死地摁住了。
嘴巴堵得严严实实,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瞧她双眸泛红,神情哀恸,一片惨然,大抵一颗死了的心都有了。
阿磐在昏睡前想,南平可还能翻盘?
不知道。
谢玄赐她赵宜儿的炙耳,是铁了心要绝裾,因此在谢玄这里,南平已是个摆设,确信再不会翻盘。
可南平背后还有燕人呢,不止燕人,如今韩人又来了,即便韩人不会为一个赵人开战出力,可在客观上却为南平的处境平添了几分助力。
而将来还有那么久远,南平身边又有得力的人帮衬,谁敢说,赵国夫人就能这么倒了?
廊下有低低的压抑的哭声,又爱又恨的骂声,还有不算轻又不算重的捶打胸膛的声响,阿磐顺着话声朝殿外看去,是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个身影。
“小冤种啊,你跑哪儿去了!你吓死老娘了,吓死老娘了..........你这冤种,是老娘欠你的,跟着你提心吊胆的,没出息的!老娘欠你们司马家的............混账东西!我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冤种啊..........呜...........没法活了...........没法活了啊!呜............”
她想,那是赵媪啊。
谢玄在时,不敢惊扰君王,君王走了,才敢母子相拥。
是恨铁不成钢也好,是高兴浪子回头也罢,终究是回来了,没有辱没她这辈子的苦心培养,也就没有辜负君王的信任和大詹事家的名声。
只是司马敦又在想什么呢,高大的身影垂着头,也许有对君王与母亲的歉疚,也许还会有对赵宜儿的不忍,不舍,这不忍与不舍中,难道就不会有愧疚了吗?
这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啊,有着血肉之躯,也有许多的放不下与不得已。
而这世间事,终究难有两全之法。
廊下的身影已渐次模糊黑去,看不清晰,她就那么颠三倒四地想着,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梦,只是朦胧中有人进椒房为她换了床褥,似又有人喂她饮了什么温热的汤药。
但朦胧中半真半假,如在虚境之中,并不真切,也就并不确信茵褥啊,汤药啊,到底有还是没有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天光大亮,气力已经恢复了不少。
睁眼见南平还在珠帘外跪着,整个人如失魂魄,一点儿的血色也无。
殿内并不冷,南平一双肩头却兀自发着抖。
不止人在发抖,脸也白得不成颜色。
白珠与青蔷进殿侍奉她盥洗更衣,路过南平时也只是微微屈膝,并不曾跪地行礼,昨夜大明台的事,她们必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赵媪笑着领人进殿,“娘娘,大王走前吩咐了郑姬和董姬来,留给娘娘差遣,已经等了有些时辰啦。”
哦,故人郑姬。
阿磐心头一跳,闻言朝帘外望去,帘外来人低低垂眉,依稀仍是旧时的模样,“奴任凭王后娘娘差遣。”
当初只以为能进帐近身侍奉的,必是谢玄的宠妾,后来邶宫木兰粥一案事发时候,才知原来竟是谢玄布在舞姬中的暗桩。
已经许久都不曾听过她的消息了,大抵先前在旁处执行任务,如今晋阳需要她,她便回来了。
用起来十分得力的人,忠心、功夫与容貌兼得,谢玄竟也舍得割爱。
便是董姬,虽从前不曾听说,但能与郑姬一同前来,自然也是实力相当的角色。
好啊。
既是故人,又有好些功夫在身,有她们一旁相助,是再好不过了,华音宫还能扑腾出什么浪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