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8章 门外的人
是,从前也看过一些前朝宫中的记载。
阉人源于战俘,自周初立,便开始在宫城内与王公贵族中蓄养,以供役使。
因了地位低下,每日劳作辛苦,常年受尽压迫,大多心理扭曲,又因不能人道,因而一旦有了发泄的出口,便总是极近变态之能事。
不管怎样,南平也算罪有应得。
阿磐又问,“那,大王有没有说,赵氏以后如何处置呢?”
“没有,大王是一早就走了。”
赵媪说着话,面上浮现出鄙夷嫌恶的神色,“都那样儿了,大抵是不会再留了。”
是,都那样儿了。
那是女子最不堪最卑劣的归宿。
便是留着一条轻贱的性命,又还能怎么样呢?
也再不可能住进华音宫,再不可能做什么金尊玉贵的赵国夫人了。
可人要走什么路,到底还是自己选的。
选了就得硬挺着走下去,不管是对,是错,也不管是跪着,爬着,都得自己走下去。
因而至此,阿磐也就只有唏嘘,没有惋惜。
片刻又问,“大王中了药,后来还好吗?”
赵媪声音一低,贼眉鼠眼起来,“安北侯为大王送来数十个美人,这样的事,数年前也是有的,娘娘记得,数年前大王中毒,不也是送美人进帐吗?”
是,卫姝也正是因了这个缘故,被用作魏王父的解药,一用就是一整宿。
那时候魏国北地的卫姝,岂会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做了大晋的王后呢。
是时也?
是命也?
只是如今她自己身子不中用,便是美人真的进了帐,却也没什么能苛责的。
谢玄为她做到了极致,她没有不为谢玄着想的道理。
阿磐兀自怔怔地出神,听贼眉鼠眼的赵媪话锋一转,又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大王怎么会要。大王痛斥了安北侯一顿,痛斥得狗血淋头,把人都轰了出去,还是和从前一样,要了冷水汤沐。”
阿磐心里一暖,却也一叹,谢玄是个如此洁身自好的人。
从前寒冬腊月的时候,也一样要冷水沐浴。
他一向自持,不管何时总能克制私欲,唯一说不明白的不过只有云姜的那夜。
正是因了他醉酒,不知道醉酒的自己到底有没有清醒时候的克制,因此被云姜缠夹不清了那么久,连孩子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也说不清道不明。
如今想来,大约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在确认了谢密身世的那夜,对她的满口谎言那么生气吧。
是气她的隐瞒,焉知不是气自己酒后的愚钝,气自己因了一块玉弄丢了一人,错留了一人,气自己眼盲心瞎,被云姜蒙哄诓骗了那么久。
若不是云姜已经不知何处,早把她的坟茔刨开,拉出尸身来鞭笞泄愤了。
唉,凤玄啊。
这一尘不染又霸气无双的君王,谁能不爱呢。
心疼他的同时,却又埋怨自己不中用。
阿磐怃然,“这些年,熬坏了他的身子,头疾还未能治愈,已不如当年那般强健了,怎么还是这样不爱惜自己呢?”
赵媪叹道,“可这到底是没有什么办法的事,大王心里只有娘娘,是决计不肯碰一下旁人的。昨夜,嬷嬷愁得睡不着,想了一晚上。”
阿磐便问她,“嬷嬷因什么事发愁呢?”
赵媪忧心忡忡的,“嬷嬷想啊,大王是君,肩头扛着一整个晋国呢。燕国那老妖婆满口胡沁,但有一句说得是没有错的——身为君王总得开枝散叶,稳固根基。就好比大王现在,只有平魏侯与安北侯出去,拱卫晋室,大王志在天下,将来晋国疆土必定越来越宽广,太子还难么小,以后谁帮大王镇守边关呢?将来太子称尊了,平魏侯与安北侯也要老了,谁又帮着咱们阿砚拱卫天下呢?不是亲父子,亲兄弟,旁人靠得了一时,可靠不了一世啊!嬷嬷苦思冥想,可娘娘的身子............再生养,也得是一两年后的事啦!”
是啊,这亦是阿磐所忧。
将来,谁帮谢砚拱卫晋室,藩屏天下呢?
看来,以后身子好了,孩子还是要生的。
不管怎么说,赵媪自做了大詹事,眼界已然宽广纵深了许多,她如今已经能从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想到将来谢砚的处境了,这是好事。
赵媪还道,“还是大王周到啊,大王在大婚前就为娘娘遍寻名医了,眼下都已陆陆续续从各地赶来了。昨夜来的就是原先大梁的医官,医术不知比那个子期好上多少。总之,娘娘定会好的。”
也不知怎么回事,赵媪自做了大詹事,不知跟谁学的故作深沉,说话总是欲扬先抑的,一会儿功夫抑了两回,连带着叫人听了都心惊胆战的。
好啊,赶紧好起来,赶紧为晋国开枝散叶吧。
正说着话,庭中响起了脚步声,阿磐循声往外瞧去,日光明亮,把廊下人硬朗的影子打在了木纱门上。
那身影十分熟悉,那身影曾在无数次出现在大明台殿外。
阿磐怔怔问道,“门外的人,是谁?”
赵媪道,“哦,是安北侯。”
“他还没走?”
“是,还没走。”
阿磐恍然一怔,安北侯竟还在外头守着。
第459章 待你,好吗?
木纱门一开,是平魏侯府的婢子,鱼贯进来许多人。
平魏侯的人伺候得十分妥帖,送来兰汤和干净的华袍,兰汤沐浴后又送来了丰盛的鼎食。
白珠喜盈盈地进门来禀,“平魏侯夫人来看娘娘了。”
这一回与永嘉公主见面的时候并不长,说了也没有多少话。
永嘉公主还是如先前进宫时一样明媚知礼,“王后娘娘。”
阿磐拉着永嘉的手坐了下来,“娣姒,你我是最亲的妯娌,不要叫娘娘,与仲叔一样,就叫嫂嫂吧。”
(娣姒或娣妇是秦汉时期最常见的妯娌称呼,用于兄弟妻子间互称,最早见于战国至西汉年间成书的《尔雅释亲》)
永嘉公主敦厚地笑,重新施了一礼才改了口,“嫂嫂。”
“我起了个大早,给平魏侯煮了秦国的岐山面,他大抵是爱吃的,吃了一大碗。听说嫂嫂醒了,就赶紧给嫂嫂送来,但愿嫂嫂不要嫌我手艺差。”
永嘉是公主,却能做一手好面,色香味都好,一口下去,香掉了眉毛。
阿磐告诉她,“娣姒,好吃。”
永嘉笑着解释,“母后教我做的,她说以后嫁到哪里,就把这岐山面带去哪里。想家了,就吃一碗,吃完就不想了。”
也不知怎么,听起来叫人心里有些酸酸的。
那她大抵是想家,想念今日启程回咸阳的父母亲了。
新婚的夫妻,原不该这么快就想家,那大抵是平魏侯的缘故了。
阿磐问她,“仲叔待你好吗?”
永嘉脸色一红,赧然点了头,“好。他是个很温和的人,只是好像对什么都有些淡淡的,我想,大约是还不太熟的缘故,不必忧心,我真心实意待他,也许他总能看见我的好,是不是,嫂嫂?”
是。
阿磐真诚地点头,“永嘉,仲叔不会辜负你。他知道你好,也定会待你好。”
永嘉问,“嫂嫂怎么知道,就一定会如此呢?”
她的笑容下是掩饰不住的忧伤,她也许从这两日的细枝末节中看出来一些蛛丝马迹。
也许夜里也没有睡好,都是女子,她能从永嘉的脂粉之下瞧出她憔悴的眼窝。
阿磐想起在水榭听过平魏安北二侯的话——
“永嘉是好姑娘,以后总会喜欢。”
因而拉着永嘉的手宽慰她,“因为他是谢允啊,我知道他。”
永嘉这样的好姑娘,不该被辜负。
永嘉破颜一笑,“我信嫂嫂!”
说着话,又想起了什么,赶紧招呼人抬进来两口大箱子。
“听说嫂嫂身子不太好,我心里十分不安。来晋国前,母后给我备了丰厚的嫁妆,那些金银玉器绫罗绸缎都是些面子上的俗物,我本不愿要,可是母后说那是在夫家撑场面的,要我一定要有,我都依了母后。但也求了母后,我喜欢看书,便多带了两车秦国的医书古籍,如今全都送给嫂嫂,但愿对嫂嫂有用,请嫂嫂务必一试。”
好啊。
真是太好了。
浅浅翻阅几页,都是晋国没有的奇效良方,也许果真对谢玄的头疾有用呢!
阿磐心中高兴,来不及吃完永嘉的岐山面,这便急着告辞要回宫了。
她定要翻遍这医书,找到秦国医治头疾之法,也许还有意外收获,还能看见关于金疮痉十日之后的记载呢。
赵媪担心她身子还未能痊愈,还劝她,“娘娘是不是再歇一歇,在府中再等一等大王?”
不了不了,宫里还有两个孩子,这便赶紧乘凤驾往回走了。
只是没想到醒来时是安北侯守在门外,回宫的马车还在安北侯在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