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弃门主的。
阳奉阴违的。
生了二心的。
总之被他们带走的人莫名地就消失了个干净,再也没有见过,也再没有听过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这夜,月黑风高,黑衣侍者进了她的营帐。
拿了,捆了,装进了麻袋,将她星夜押到了萧延年跟前。
这春夜漆黑不见一点儿光亮,麻袋里更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黑衣侍者无人说话,只听见急促促的脚步声亟亟地往黑处走。
似百鬼夜行,似在走黄泉,走得人惶惶惊惧,如坠深渊。
这一路不知走了多久,她在麻袋里也不知颠了多久,整个人被颠得昏昏沉沉的,只知道最后进了一座宅子。
透过麻袋细微的缝隙,能隐约瞧见些昏黄的灯光。
听见大门开了又关,开开关关的好几次,木纱门也推开又拉,推推拉拉地好几回,人就连同麻袋一起被重重地丢到了地上。
摔得她眼前发黑,伤口迸裂,麻麻疼疼的好一会儿没了知觉,只觉得肩头热乎乎水汪汪的,似有血淌了下来。
听见有人说,“主人,人带来了。”
阿磐知道自己完了,是真的完了。
孟亚夫有一身好功夫,这一回潜进伶人中刺杀,必是抱着一击必中的决心,是做好投死为国的准备了。
因了近距离刺杀谢玄这样的好时机,也许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几回。
然而孟亚夫以义灭身,谢玄却好好地活了下来。
不说陆商,萧延年可还会容得下她?
一个不能为主人效命的细作,不需多想,便知道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知道是到了什么人面前,因而人就那么蜷在地上瑟瑟不敢动。
这室内岑寂,隔着麻袋能闻见隐隐约约的兰草香。
眼皮跳着,伤处痛着,头皮麻着。
不多久就有匕首在这麻袋上刺啦一划,划得人心惊肉跳。
那匕首没有半点儿的小心,就这么直来直去地划开,划透了她的袍袖,连她的小臂都划开了一道口子。
阿磐一身的冷汗,然咬紧牙关不敢叫一声疼。
额间,肩头,小臂,已处处是伤,伤处多了,疼得多了,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更疼一些了。
忽而那破开的麻袋一掀,室内的烛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便是睁不开眼,也依旧一眼瞧见了萧延年。
萧延年就负手立在身前,居高临下地俯睨了过来。
那一双眉眼十分冷峻,薄薄的一张唇不苟一丝笑意,沉顿阴郁,不怒自威。
那是中山君王天生就有的气度。
“砰”得一声,麻绳一断,一旁有人一刀鞘砸了下来,直直地砸上了她的脊背,砸得她低呼一声,本能地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一旁的人还呵斥,“滚出来!”
能留在萧延年身边的女子本就屈指可数,能在萧延年身边恣意妄为的女子,也就只有陆商了。
阿磐不敢拖磨,忍着一身的痛,费力爬起身来,在萧延年面前跪了下去,低低唤着,“主人......”
那人却一巴掌扇来,将她扇倒在地。
掌风凌厉,毫不留情。
阿磐挣扎起身,向他解释,“主人......”
那人一句不问,阿磐也一句未能说完,那一巴掌又一次打了下来。
那人身形稳稳地立着,知道阿磐不敢躲闪,因此也不必俯身。
在中山的君王面前,千机门无人敢躲逃。
只是那一巴掌一巴掌地扇来,扇得她脸颊肿痛,双耳轰鸣,一时间什么也都听不清,连簪子都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一头的乌发散落下来,愈发显得整个人凌乱不堪。
是厌恶极了,恼恨极了,恨她是叛贼之女,恨她一事无成,更恨她为谢玄挡刀,害得孟亚夫死无全尸。
那最初马车里十分儒雅的年轻人,如今脸色阴翳,不怒自威,眸中没有半点儿温和的神色,便愈发地拒人于千里。
只看得见萧延年冷凝着脸,那带疤的手,扬起来,扇下去。
复扬起来,复又扇了下来。
阿磐嘴角淌血,半颗脑袋都发了麻,直到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也再跪不起来,那番来复去的掌掴才停了下来。
然萧延年的掌掴停了下来,陆商的刀鞘却又猛一下砸了下来,“跪起来!”
阿磐脑袋嗡嗡作响,浑身止不住地打着寒战,但到底不敢向萧延年求饶一句。
不敢求。
还记得怀王三年除夕那夜,她也是这般跪在萧延年的脚边,苦苦地求他不要将她发卖。
萧延年早就告诉过她,求人是最无用的。
她该记得,也全都记得。
抖索着撑起身子,发颤的手想去擦掉唇角的血渍,甫一触上去,便蓦地弹了开去。
嘴角也肿了,也是钻心的痛啊。
那只留了疤的掌心覆上了她受伤的肩头,那瘦削的指节陡然起力,穿过她的乌发,揉捻她的肌肤,也抓握着她的血肉。
似要就这么一寸寸地将她捏碎于掌心,抓得阿磐一头冷汗,血色尽失,唰得一下就疼出了眼泪来。
第62章 你永远为奴
面前的人神色肃然,眸光清冷,开口时亦是凉薄无情。
他说,“你就是这么做‘刀’的。”
阿磐心神一晃。
是了,主人要她做一把刀,她临别时也应了要去做主人的一把刀。
因而不是人,只是刀。
那人冷言冷语的,继续说了下去,“这把刀不杀谢玄,却刺向了自己人。”
是了,挡了孟亚夫的刀,孟亚夫因此被魏武卒围杀,被周褚人一刀砍了头,这便是把刀尖刺向了自己人。
因而虽然不曾亲自动过手,但道理却是一样的。
那人瞋目切齿,“你怎么敢?”
阿磐的眼泪在眸中团团打着转儿,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回道,“主......主人息怒......求主人息怒......阿磐没有认出是孟师兄......”
甫一开口说话,扯得嘴角生疼。
陆商骤然呵斥,“休管是不是孟师兄!千机门就是要杀魏王父!难道你不知道!”
这暴喝使她全身一凛,她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上一回驿站骗局,不正是要刺杀魏王父吗?
阿磐硬着头皮辩白,“王父对阿磐早起了疑心......阿磐......阿磐只......只想去挡一剑,好取得王父信任......求主人不要生气......”
她在知道自己要完的时候,已在路上想了这个勉强的理由。
她不知道这理由萧延年信不信,但除了这个勉强的理由,已经再没有更好的理由了。
那人可信?
那人不信。
那骇人的巴掌又扬了起来,阿磐骇得仓皇闭紧眸子,心里虽惶惶惊惧,但不敢避开分毫。
她已经做好了生生挨着的打算,然那一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那人冷笑,“你可如愿了?”
并未。
从未。
没有得到信任和垂怜,得到的只有疑心与冷待。
头低低垂着,话声也低低的,“阿磐无用......”
一旁又有人来,呈上一物,“主人,在她住处搜出来这东西。”
阿磐下意识抬头望去,心头陡地一跳,那是,是在发现毒簪的那个平明,谢玄给她的脱籍文书。
知道自己走不了,但仍然小心收着,当成了宝贝。
上面有他的亲笔小篆,也盖着他的督军大印。
谢玄从没有给过她什么东西,思来想去,他们之间也只有这一张脱籍文书了。
阿磐一双手在袍袖中紧紧攥着,生怕自己一时忍不住,再从主人手中去抢夺。
那可是大不敬的罪过,她若敢抢,陆商的刀就敢当着萧延年的面砍过来。
陆商嗤笑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起话来,“难怪什么事都做不好,图偷不来,毒下不了,还害得孟师兄身首异处,原来......”
那毒妇嗤笑一声,卖了个关子。
旋即那嗤笑便化成了凶神恶煞,咬牙拧眉,“原来是生了二心!以为有了文书,就能脱籍了!”
阿磐心中骤然一凛,千机门里的“二心”能要了她的命。
因而“二心”这个罪名,她亦是吃罪不起。
一双膝头小腿在这冰凉的地上跪得酸疼,她也不敢挪动一寸,只仰头望着萧延年,“阿磐不敢有二心,阿磐从未对主人有二心!”
萧延年还不曾说什么话,陆商又插进嘴来,“有没有二心,试试不就知道了。”
上一回因了白磷的事被魏武卒追杀,陆商险些丧了半条命,如今好不容易逮到了机会报复,她岂会轻易放过,因而迫切地催促萧延年,句句都要阿磐死。
阿磐不知道陆商要怎么试,人就这么怔然跪着,那脱籍文书也就在萧延年手里松松握着。
可一转眸的空当,萧延年已不急不慢地扬起手来,那文书就朝着火炉子里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