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阿磐不也一样吗?
从前的阿磐与小惠王一样轻信他人,如今的卫姝也与小惠王一样不得自由。
正因一样,免不了就要对小惠王也心生怜惜,因而温温柔柔地说话,“大王的气色看起来不算好,可是因了前些日子吓坏了?”
小惠王又是叹了一声,拿腔拿调地朝着左右伶人说话,“你们殿外候着,寡人心烦得紧,要与卫姐姐说说掏心窝子的话。”
伶人们面面相看,这便躬身退出了大殿。
伶人一走,小惠王便苦哈哈地凑了上来,“卫姐姐......卫姐姐,寡人过得苦啊......”
阿磐温静地笑,“大王就当卫姝是姐姐,有什么烦恼话,不妨都告诉姐姐。”
小惠王重重一叹,一张脸似个苦瓜,也不知这么小的身子里都隐藏了些什么事,好一会儿才幽幽叹了起来。
“卫姐姐说寡人气色不好.....唉......是伶人啊,那些伶人如狼似虎,唉......”
阿磐知道自己不该揣测,但还是犹犹豫豫地问了起来,“大王是......是断袖?”
小惠王长吁短叹不能停止,“寡人哪知道算不算,反正仲父给的,不要也得要啊......”
阿磐一怔,先前大帐刺杀之后,献木剑舞的伶人们听说全都被打发去修长城去了。
后来却又常看见小惠王身后跟着些健硕伶人,原来竟是谢玄给的。
原先还以为小惠王离不开伶人,没想到,是伶人日夜在监视小惠王。
小惠王苦哈哈的,“仲父说寡人不喜欢王后,便是不喜欢女人,不喜欢女人,那自然是喜欢男人。”
“仲父还说,寡人闲出了屁来,跟着一群老头子胡闹,那就要给寡人找点儿事做。寡人有了事做,就不会听那些老头子撺掇了。”
小惠王说着话便凑了过来,眼泪哗哗地流啊,“卫姐姐,寡人......寡人还是个孩子.......这.......实在是有点儿吃不消了哇......”
“卫姐姐......仲父宠爱卫姐姐,卫姐姐的话仲父会听......卫姐姐发发善心,千万要为寡人求求情......叫仲父再不要往寡人帐中送伶人了啊......”
阿磐心中一动,原来小惠王今日来是有事相求。
真是个惹人可怜的小孩子。
阿磐果真应了,“大王放心,有了合适的机会,姐姐一定向王父求情。”
小惠王那苦瓜脸这才破颜笑了起来,抹了眼泪,“卫姐姐,你真是个大好人!你比岳丈和六叔还要好!你以后就是寡人最好的姐姐!”
小惠王高高兴兴地走了,临走时阿磐又叮嘱她,“大王住魏国最好的宫殿,何必要争小小的邶宫。要是因了邶宫与仲父离心离德,那就不好了。两位侯爷的话听听便罢,大王也要有自己的主心骨。”
主心骨这样的话,也是阿磐说给自己听的。
人没有主心骨,和个提线木偶有什么两样。
总之,调走了玳婆子,拦住了黑衣人,又拿下了小惠王,阿磐的处境看起来一片大好,似乎也有了她相求的安稳。
但这安稳之下涌动的暗流,唯有阿磐与赵媪知道。
你瞧。
叔父和舅母这就来了。
魏惠王三年四月二十六日,破屋坏垣,余事勿取。
风尘仆仆的叔父舅母还没喝上一口水,就被带进了邶宫大殿。
关伯昭来禀的时候,阿磐的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
“主君,崔老先生怕卫美人思念家人,特意着人去寻了卫美人的叔父与舅母来,以解卫美人的思乡之情。”
崔老先生真是好一张巧嘴,真有一副好厉害的心思。
“眼下,人已经到了殿外了,崔老先生请主君与卫美人一同前往。”
阿磐眼里一跳,一颗心似枞金伐鼓,七上八下。
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然而好似没有什么可取的法子。
没有上策。
没有中策。
亦没有下策。
只由着谢玄牵着她的手,面上温静平和,然而内心凄凄惶惶,早已是惊涛骇浪。
简直是闻风丧胆。
才至正殿主座,一眼便望见殿中二人跪于阶下。
一人灰头土脸,眉眼间与真卫姝有几分相似。
另一人满脸市侩,闪着精光,朝着殿上左右打量。
那二人向主座的王父磕了头,这便扭过头来仔细端量起阿磐。
能把人找来,这崔老头子自然心中有数,这便开门见山,笑问,“卫美人好好看看,可认得这两人是谁?”
阶下二人十分陌生,她岂会认得半点儿。
不管谢玄信与不信,但凡说错一个字,崔老先生必立即着人将她拿下。
拿下之后如何处置,那可就不好说了。
崔老先生的路数,她也并不清楚。
还不等她开口说话,沈舅母已经察觉不对,立时直起身子,指着阿磐叫道,“这怎是卫姝?这不是我甥女!不是!”
阿磐的心咯噔一跳。
这才想起来,玳婆子说的“主人会毁了你”到底是何意。
赵媪说明里暗里接近叔父舅母的,除了中庶长的人,还有一拨会使大刀的。
千机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崔老先生着人前去南宫卫氏请人的事,只怕在最开始就经由魏营的细作传到了萧延年耳中。
因而千机门的人早就到了,他们若想收服叔父舅母,不管是用强还是用钱,都轻而易举,易如拾芥。
崔老先生捋须大笑,一双眼睛顿时寒光四射,“凤玄,若不是卫姝,那眼前的,又是什么人!”
第81章 真假卫姝
那鹰隼一般的眸子十分犀利骇人,锋芒所向,直指阿磐。
真叫人心碎胆裂啊。
偏生一只手还握于谢玄掌心,抖颤一下便要顷刻被他察觉。
阿磐从没一刻是如此希望离谢玄远一些,再稍稍远一些,远得叫他看不出她的心虚,不安,看不出她的抖颤。
沈舅母闻言激动,跪行几步向前,急切切地应和起来,“崔老先生说的是!王父明查,这是假冒!那个人!绝不是我甥女卫姝!”
甚至高高举手发起誓来,眼神坚定,斩钉截铁,“奴家愿拿人头担保!”
人头就那么好玩,一个两个的都要拿自己人头担保。
崔老先生已是十拿九稳,“卫美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沈舅母这便偷偷去怼卫叔父,“你说话呀!路上不是挺能咋呼,怎么这时候倒哑巴了?”
然卫叔父只是眯着眼打量,必在打量卫姝的眉眼,确认王父身旁的人到底是真是假。
是,这时候,一句话就能定了她的生死。
谁知道面前的沈舅母,到底是不是崔老诈她,但卫叔父却定是卫叔父。
怕卫叔父一开口再爆出什么惊天大雷来,但凡说一个“确实”,说一个“不是”,不必等谢玄说什么,崔老先生的人立时就要上前拿她。
阿磐悬着心吊着胆,极力压着声腔中的轻颤,朝着谢玄轻声回道,“大人,阿姝与兄长在田庄相依为命,已多年不曾见过亲族了。”
转头又望向卫叔父,笑道,“叔父与父亲长得像,阿姝记得。”
惶惶然等着,笑靥强挂着,真不知卫叔父尊口一开,要说出什么话来。
卫叔父闻言微微点头,“哦,阿姝啊。”
崔老先生脸一黑,但阿磐的心倏然一松。
沈舅母急道,这就动手去捶卫叔父,“嗳?你怎么睁眼说瞎话呢?怎么?我甥女和你侄女不是同一人?”
卫叔父又道,“回禀王父,这就是卫姝,我看着她从小长大。这眉眼,鼻子,嘴巴,一半像她父亲,一半像她母亲,错不了。”
沈舅母急眼了,“这是假冒!与我甥女卫姝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一样的,必是有人作假!冒充我甥女!请王父明查!”
卫叔父低声斥道,“胡扯八道!胡乱攀咬!我是阿姝同宗家伯,不比你一辈子见不着两面的人说的话可信?那么多的舞姬,不去冒充个家世好的,怎么就冒充个一家子奴籍的,你长点儿脑子!别再添乱了!”
沈舅母叉着腰,“你说谁没脑子?若不是你们卫氏有人犯罪,我们沈氏这一辈子见不着两面的亲戚还用受你们牵连,全都成了甿隶?”
两人说着哈,沈舅母险些动手打起来。
说着掩面便哭,哭得好不伤心,“王父评评理,老先生评评理,将军们也都评评理!”
“咱们林氏原都是好好的人家,原也都过着好好的日子,怎么就被这一家子给牵连成了甿隶啊......”
“崔老先生给奴家做主啊,看看奴家这一双手.......”
沈舅母哭着伸出自己那颤颤巍巍的手来,那双手因了常年劳作十分沧桑,指节粗大,掌纹深刻,指头全都皴裂了,也都布满了老茧。
这数日阿磐见过许多的手。
玳婆子的手干净平整,虽也每日侍奉,但保养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