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惠王跌跌绊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害怕!春姬!要吃奶!要吃奶!”
陶姬吓得跪伏在地,抖如筛糠,张口结舌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了,“啊......啊......救......救命......侯爷......奴好害怕.....啊.....救命......”
郑姬惶惶然花容失色,早就失张失志,手足无措。一双手支着身子,只想着爬起身来,寻个合适的机会逃走。
长平侯鹰眼一瞪,迸出寒光,“谢玄!只要你肯交出兵权,还政大王,今日虽斧钺加之于你颈间,本侯还可饶你一命!”
那人那好看的薄唇似笑非笑,句句透着意味深长,“长平侯,火候欠些。”
长平侯这便捋着胡须仰头大笑,“死到临头,还是那么嘴硬!那就叫你好好瞧瞧,是你的嘴硬,还是本侯的刀硬!来呀!送他们二人一同去地.......”
话未说完,骇叫出声。
郑姬的刀锋已自后头牢牢横上了长平侯的脖颈。
那姣好的面庞再不见一点儿的柔色,朱唇虽笑,眼里却迸着狠厉的杀机。
一手钳着长平侯咽喉,青筋暴突,骨节发白,钳得其人咽喉通红,变了形状,连话都说不出来半句,只叫道,“呃......呃......”
一手执着短刃,短刃锋利,已在其人颈间割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沿着她的指节哗哗地淌下血流,淌了长平侯满满一领口。
手中力道不见,口中一字一顿,“都把剑放下!”
阿磐心头一亮。
郑姬竟是谢玄的人!
你瞧这拿刀的姿势作派,这利落干净的出手,一看便知,是与陆商不相上下的高手。
何况还知擒贼射马,挟人捉将。
难怪,难怪先前见她虎口有茧。
也难怪,从不见郑姬与谁争抢。
本就是谢玄的人,还用争抢什么。
萧延年能在舞姬中安插细作,焉知谢玄不能在舞姬中安插自己的人?
她的大人,本就是在外能四方征战,亦能朝堂翻云的人物啊。
可一个郑姬,如何抵挡得了殿内这七八人,又如何抵挡得了殿外那黑压压的一片伏兵啊。
黑衣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殿内的局势不过僵了一瞬,就见武安君冷笑,“这么多死士,还怕一个舞姬不成!动手!”
长平侯愕然睁大眼睛,伸手抖着,颤着,指着武安君说不出话来,“你.......你......”
郑姬眸中迸射寒光,厉声喝道,“谁敢动!”
没有长平侯发号施令,黑衣人只在原地逡巡,刀锋却离谢玄颈间胸口远了几分。
钳住长平侯的那只手微微一松,郑姬在长平侯耳边笑着说话,“再不说点儿什么,我的刀,可就不听使唤了!”
谁不知道活着好啊,长平侯早就被钳紫了脸色,甫一得了几分喘息的机会,赶紧命道,“退!退去!速......速速退去!”
黑衣人这才收了刀,一边戒备着盯着主座,一边缓缓后退。
武安君忿然骂道,“谁也别走!长平无用!坏我大事!”
谢玄笑着摇头,似是十分不解,不紧不慢地问,“做个无用公侯,守着一方封地,不好么?”
武安君冷笑连连,“我魏家的江山,岂容你一个外姓鸠占鹊巢,骑在我们头上撒野!”
这便摔杯为号,高声号令外头的人,“进殿!”
阿磐陡得一凛,紧紧抱住谢玄,“我陪着大人!”
殿门应声而开,杀进一片黑压压的甲士来。
武安君仰天大笑,指着大殿主座发出一道狠厉的命令。
“杀!杀了佞贼谢玄!”
阿磐眸子紧闭,不敢睁眼。
只听得见杀声一片,短兵相接,在这大殿之内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响来。
也只听得见惨呼一片,哀嚎连连,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在白玉砖上四下滚动。
只知道那人轻抚她的发丝,温声宽慰,“好了,无事了。”
竟无事了吗?
阿磐蓦地睁眸,见进殿的人手起刀落,削泥一般,把那七八个黑衣人的脑袋,哐哐地全都砍了下来。
那些个头颅连惨呼一声都不能,便似鞠一般在地上弹跳几下,继而咕噜咕噜滚远了。
长平武安二人目瞪口呆,“我们的人呢!”
周褚人粗声大笑,“早去阎罗殿报到了!”
武安君闻言瘫倒,全身抽搐。
长平侯登时颈间迸血,昏死过去。
甲士里有人高声禀道,“末将遇伏,来得晚了,请主君恕罪!”
哦,无事了,谢玄的人来了,该死的人也都死了。
阿磐怔怔地望着大殿。
黑衣人尸首两断。
长平武安不省人事。
廊柱后头的春姬和小惠王瑟瑟不敢出。
陶姬守着血淋淋的脑袋状若疯癫,只知道一连声地叫,“杀......杀人了......杀人了......杀......杀人了.......”
而殿外廊上阶下,早就尸骨横陈,血流满地,也不知何时动的手,何时死的人。
阿磐被大殿内外的变故攥住了心神,忽而听见一旁的人说,“与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
阿磐闻言转头,见那人正尝起了木兰粥。
也不知吃下几口了,一口,两口,五口,六口,还是已经尝了许多口。
不知道。
她端来的木兰粥,那人连想都不多想,连问也没有多问。
她端的是什么,他便吃了什么。
她正要与那人说一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却看见那人长眉一蹙,手中一顿,脸色煞白。
那一向波澜不惊的人,鼻间嘴角,皆淌下了血来。
他的声腔在这一日第一次生了轻颤,“阿姝。”
阿磐如当头一棒。
粥中,有毒!
第93章 仲父,死了
那人的血啊,一滴滴地往案上落。
初时缓慢,才片刻的工夫就落得疾了起来。
他愕住了。
愕住了因而抬手去接。
那宽大的掌心曾托举她的腰身,那修长的骨节曾拂过她的乱发。
然而此时,那如象牙雕铸的手啊,却青筋暴突,抖着,颤着,被那一滴滴淌下来的血喷溅得通红一片。
他不会想到她亲手送来的药膳有毒。
他轻信了卫姝。
他大抵以为卫姝赤诚坦荡,毋庸置疑,堪托死生。
他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一向多疑,小心,谨慎,他大抵从来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折在一碗看似寻常的粥上。
你瞧啊,那好看的眼尾泛起一层薄薄的红,内里全都是支离破碎的样子。
那眼底啊,悲凉浮漫,一片惨然,一行清泪顺着那刀削斧凿的脸颊滑了下来。
他只叫过她一声“阿姝”,竟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再开口时,口中全都是血。
那血啊,一大汪一大汪地喷了出来,淌了下来。
阿磐满脸是泪,就似被人抽走了魂,方寸大乱,血色尽失,失声叫道,“大人......大人......”
然而耳中咚的一鸣,似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
就连这声“大人”都好似飘忽在九天之外,自己也听不清楚了。
脑中也是一片空白,白茫茫的什么都不知去想,只搀住他的身子,一连串儿失声地唤,“大人......”
血与那煞白的脸色鲜明比对,一红一白,当真骇人啊。
那么此时他的肺腑呢?
他的五脏六腑必也在受着油煎火燎般的剧痛罢?
阿磐心如刀刺,恨不能那些血啊痛啊毒啊全都挪到自己身上来,替他疼,替他受罪,也替他死。
可她除了大声叫人,叫将军,叫甲士,叫医官,叫一切能帮得上忙的人,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声音够不够大,够不够那些将军甲士们听见,她听不见自己说话。
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大人血流了一身,捂住绞痛的胸口肺腑,踉跄着往一旁倒去。
须臾工夫,殿内大乱。
只看见有许许多多的人冲上前来,把她远远地挤了出去,挤得离那人远远的,直到再看不见一点儿他的模样。
看不见他的脸。
看不见他的身子。
看不见他垂下去的手。
看不见那修长的腿。
连落在一旁的袍角都看不见了。
人就那么恍恍惚惚地歪在一旁,心中如被人一刀一刀地绞着,刺着,捅着。
忽而耳畔清明,听见大殿内外都是惊呼声,叫喊声,训斥声,打眼望去都是进进出出的人。
“主君!”
“快叫医官!”
“血太多了!血太多了......怎么办!”
“子期先生呢!怎么还不来?快去叫子期先生!”
陶姬还在叫嚷着,“死人了!死人了......哈哈......快看啊......死人了......死人了.......快看啊.......哈哈......哈哈......”
双目涣散,疯疯癫癫,很快就被人拿破布塞住了嘴巴,揪住领口往外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