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淌了一地。
周褚人声振屋瓦,朝着城下大声道来,“长平侯谋反,大王亲自射杀!”
城下又有人议论,“啊!长平侯也谋反了!”
“长平侯是大王岳丈,怎的也......怎的竟也谋反了!”
“可见权力吃人!权力吃人!啧啧!啧啧!”
便见着一股水渍从小惠王袍服下淌了出来,沿着石砖砌成的垛口,哗哗地往下流去。
小惠王吓破了胆子。
也吓尿了裤子。
第116章 “他还活着”
整个人在垛口上猛地一晃,口中喃喃叫道,“寡人......寡人杀了六叔......杀了岳丈......”
周褚人道,“人是大王杀的,也是大王害的。还请大王记住,轻信旁人教唆,离间王父与大王的父子情分,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是了,是长平武安调唆煽惑,亦是小惠王害死了长平武安。
余下的叛贼贰臣再不知道是谁了,很快也都由着小惠王一一射杀。
小惠王浑身瘫软得似没了骨头,全都凭着周褚人架着撑着,才未能从垛口上摔下去。
射一箭,小惠王便骇得两眼一翻,惊叫一声,抖颤一下。
至最后一人杀完,周褚人才松了手,瑟瑟一旁的宫人们这才似突然活过来一样,忙不迭地上前接住了人。
小惠王面无人色,已经瘫在地上。
那金尊玉贵的魏王父起了身,已经打算走了。
只留下一句话,“大王吓坏了,该找乳娘了。”
提起奶,小惠王这才有了几分精神,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有气无力地哼叫,“春......春......春.......美人......”
这便有人押了春姬上来。
春姬早就吓得腿软,见了小惠王这般惨状,踉跄地奔扑上来,“大王!”
小惠王放声大哭,躲在春姬怀里,“春姬!春姬!我害怕!”
春姬自己都吓得失张失智,魂不附体,仍揽住小惠王的脑袋,轻声细语地安慰,“大王不怕......大王不怕......春儿在呢,春儿在呢......”
阿磐跟着谢玄走,关伯昭与谢允谢韶也全都跟在后头,她听见谢玄轻笑一声,“吃完送回大梁,好生看管,无事不必出宫了。”
后头的人应了,留了两人打算等小惠王吃完奶便押下城门。
崔老先生闻言闭目,到底没有说什么。
人往阶下走着,没多久工夫就听见后头起了争执。
小惠王叫嚷道,“放开寡人!放开寡人!寡人不走!寡人不走!”
宫人斥道,“放开大王!有西宫太后娘娘在,谁敢对大王不敬?就不怕娘娘问罪!”
果真骚动声便小了下来。
阿磐忍不住想,西宫太后娘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若果真如宫人所说这般厉害,又怎会教养出一个无知取闹的小惠王。
还是说,小惠王的傻头傻脑和顽钝,不过是扮猪吃老虎,都是假的。
看似无知取闹,实则真假难辨,强弱不明。
下了城楼,那人正要携她登上王青盖车,便见小惠王鼠窜狼奔般冲了下来。
他早就挣脱将军们的束缚,由宫人拦着护着,连滚带爬一路奔了过来,“仲父!”
一过来就跪扑下去,抱住谢玄的腿不肯放开,“仲父!仲父啊!阿罂知错了!阿罂早就知错了!不要送阿罂回去!仲父!不要送阿罂回去!”
那人负手居高临下地睨着,就那么冷眼瞧着小惠王,良久笑了一声,“躲在深宫,还能多活几年。”
小惠王本就灰头盖脸的,这灰头盖脸闻言又平添了一层煞白。求不动谢玄,又转扑过来去求阿磐。
紧紧抓住她的双手,泪眼朦胧的,十分可怜,“卫姐姐!卫姐姐!救救阿罂!卫姐姐!”
阿磐想握一握他的手,却没有什么可说的。
小惠王是不是要回大梁,回了大梁要不要软禁,那是他们的军国大事,她实在没有开口求情的资格。
那人眸子一眯,不轻不重地道了一句,“听说孤死后,你要带磐美人进宫,封为卫夫人。”
小惠王张口结舌,“仲......仲父......”
“阿......阿罂不敢.......阿罂怕......怕岳丈和六叔苛待卫姐姐......对!阿罂是为了保全卫姐姐!”
那人眸光一沉,声色冷峭,“竖子,记住。再没有什么‘卫姐姐’,她姓谢,叫谢磐。”
阿磐心头一烫。
谢玄给了她姓氏。
她原本只一个“阿磐”的小字,不知自己姓氏,谢玄竟肯给她。
有了谢氏这一大姓,再没有人敢轻看她,她也再不是低贱的奴仆了。
小惠王嚎道,“阿罂记下了!全都记下了!阿罂再不敢了!仲父不要再吓唬阿罂啊!阿罂以后都听仲父的话!再也不胡闹了!”
那人大抵倦了,再不说什么,扬了一下手,立时就有人把小惠王拖到了一旁。
小惠王两眼一闭,折腾了许久的小身板再受不住,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人顿时就昏死过去了。
阿磐心中不忍,唯有轻声劝一句,“为大王换一件袍子吧。”
底下的人见谢玄没有拦,果真下去取袍子去了。
忧心忡忡地跟着谢玄进了王青盖车,车门一关,鲛纱帐一垂,便把是日的杀戮与喧嚣全都隔了开去。
至此,春狩结束,魏国朝堂的纷争也就此告一段落了。
然而萧延年呢?
阿磐不知道腹中的毒何时发作,但知道藏身暗处的萧延年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之间的纠葛似乎才刚刚开始。
王青盖车穿过谯楼,出了城门,一路往邶宫驰去。
原该听起来十分踏实的马蹄声,每踏一步,都使她焦心劳思,不得安宁。
忽听那人问她,“在想什么?”
是了,这一夜一日发生的事太多,多得数不过来,至此都缓不过心神。
阿磐抬眸望他,“大人,我想到了逢丑父。”
《左传》中载,齐顷公十年,顷公曾于率军讨伐鲁卫两国时被晋军包围。
大夫逢丑父急中生智,与齐顷公互换衣冠。
二人被抓获后,逢丑父以顷公口吻诈称口渴难忍,令扮作随从的顷公前去打水,顷公因此趁机逃跑。
那人是经国之才,从来都多谋善断。
她不过提一个逢丑父,那人便领会了萧延年的李代桃僵之术。
你瞧,那修长分明的指节在窗边轻叩,“他还活着。”
第117章 身世大白
那人什么也不问。
不去问她,“你怎么知道?”
也不问她,“他是你什么人?”
更不问她,“你又是什么人?”
只将她揽在腿上,不过是一句,“孤会亲手杀他。”
目光苍冷,声腔凛冽,一双墨色的丹凤眸子里已是杀机毕现。
阿磐信他。
他说要杀,就一定会杀,实在没什么好疑心的。
这一路往邶宫去,她就在那人颀长有力的腿上安安稳稳地卧着。
那人凤目半眯,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是适才那张弓拉箭的手下意识地抚着她垂下去的乌发,这轻抚到底使她连日来一直都紧绷的心神慢慢地松缓了下来。
阿磐不去扰他,只往他身上凑去。心里暗暗地想,总会好的,总会的。
一路再没有什么话,回了邶宫,还不到晌午,见赵媪已经醒了。
人虽醒了,然整个人还愣愣怔怔地坐在正宫阶下发呆。
见他们回来,赵媪红着眼,竟然嗷地一下掩面就哭。
那么个五十来岁的人了,竟然哭得十分伤心,哭得腔调都变了模样,“王父还活着,美人也还活着......”
一边哭,还一边拍着大腿,“这怎么......才一夜啊,怎么死了那么多人......宫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以为就剩老婆子自己了.......呜呜......我以为连大梁都回不去了......”
真是个心慈好善的老妇人。
她还有在大梁等着娶妻的儿子,哪里就能让她回不去呢?
可惜阿磐还来不及好好宽慰她一番,帮她抹上一把眼泪,谢玄已抱起她拾级往殿里去。
赵媪迈着小碎步岌岌跟着,一边跟着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美人,夜里是不是有人来过呀?”
“我咋感觉被人砸了一闷棍似的。”
“我最近总感觉似被人砸,这脖子和后脑勺啊总是疼,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我咂摸着最好寻个医官看看,年纪大了,可凑活不了了。别阎王爷还没来要人,我自己先没了。”
“那......那子期先生能借我使使不?”
赵媪还在后头喋喋不休地,然跟着他们后头的谢允和谢韶很快就将殿门掩了,把赵媪与她的声音一同拦在了门外。
赵媪还懵然抽搭,“哎?咋把门关了,我还得进去伺候呢!”
依稀能听见谢允低声提醒,“主君有要事,嬷嬷外头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