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小姨。”温宁默不作声抽出手,“什么事要我回来才能做决定?”
床上的女人沉重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咳咳的声音昭示着气管的败落,她半天才从儿子微微发红的手上收走视线,看着温宁缓慢道,“你是姐姐,做了这么大的牺牲,教育弟弟是应该的。”
“……?”
牺牲。
温宁缓慢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她的表情有些裂开,盯着郑女士一言不发,最后转头对着一声不吭看着她的少年,微笑有礼貌地说,“对不起。”
温宁道完歉,对郑女士笑了笑,“我没教育他,刚才不小心碰到的了,你看,已经道过歉了。”
“而且那是买给我吃的,不是给你的。”
“你老了,又病的这么严重,不能吃。”
沉重的呼吸一下接一下,她颤颤巍巍抬手指着温宁,最后抖着手隐忍地放下,骨节突出呀,捏得发白作响,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心软的孩子,是个好姐姐。我把你小姨拉扯这么大,她一直帮我带着你们两,如果没有这样的血缘至亲,我怕是早就想不开了,我们姐妹是一体的,你和弟弟也应该一样。”
“宁宁。我走后会给你留一笔钱,够你把弟弟养到十八岁了,他还没成年,只有你了。你们是亲姐弟,都是我的孩子,你们要互相扶持。宁宁你看,我供你小姨读书,你小姨为了我,放弃外面的一切回来帮我带孩子……”
温宁有点心梗,她恨不得捂着耳朵大喊,那是因为她根本没读完又找不到工作,又不愿意吃苦,才灰溜溜跑回家等姐姐养着,和所谓的姐妹情深没一点关系。
“说重点。”
温宁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现在只想快点处理完这些杂事。
“费用太高了。”郑女士叹了口气,“我们在老家攒的这笔钱根本治不起,你小姨说,要是在外地有高薪工作,有积蓄就能付起这笔钱,可哪有这样的亲戚呢?”
“宁宁不是在外地上班,江州大学的……”
一直不吭声的郑燕突然灵光一现,她惊喜地冲过来握住郑女士的枯瘦的手。
她声音很扎耳朵,温宁只觉这群人看不清了,离她越来越远,她静静看着郑燕激动的表情,以及墙角始终平静像个机械的弟弟,最后冷漠地看着床上女人眼底一丝若有若无的期盼。
亮闪闪的。灰暗的眼睛骤然发出这么一丝求生的光,很难让人忽视,这个女人已经病得再也打不动她了,病痛加速了她的衰老。但人在快死时,往往会恐惧,她也不例外。
泛着药味的房间让她突然生了一股干呕的冲动,温宁看着郑燕一唱一和的哭嚎,以及她名义上的母亲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眼里泛着求生的欲望,嘴上却颇识大体的念叨着回应她的妹妹,
“我们哪治得起呢,治不起的,治不起……”
她想用那双打过她的,已经枯萎的手去抚摸这个在年幼时不曾给过什么的女儿,用眼底微弱的光去看她,嘴上的话却不停重复,“放弃吧。”
温宁突然觉得恶心。
她看了一眼鬼哭狼嚎的郑燕,一旁事不关己的弟弟,还有想活却不愿意承认,或者说只是期望她这个女儿对着她可怜又伪善的模样心软,忘了以前的事,可怜这个年老衰弱的母亲,和她演一场母慈子孝的戏码,说一句,“我们治,把钱花光也没关系。”
或者让她来当这个选择“放弃治疗”的恶人。
“……没关系的。”温宁悠悠放话,她看着眼骤然一亮,手突然紧紧握住,追着她视线的母亲,勾起唇,把矮凳上正打游戏的“弟弟”突然拉了过来,
“让他来做决定吧。”
温宁挑挑眉,在郑燕戛然而止的哭腔中推了推弟弟,把他按在郑女士身前,他猛地被温宁拉过来,偷偷摸摸玩着的游戏还没结束,下意识骂了一声,却正正好被推到病床前,对着郑女士了。
郑女士脸一青。
温宁不紧不慢温声道,“我还有一点钱,只够付一半的医疗费,要治的话,我们要卖房子,我记得小姨名下有套房子是当时你给买的,既然要治病,只好先卖掉,然后弟弟的抚养费自然也要拿出来治病了。”
温宁露出一个恶劣的笑,“不过这有什么呢,我们从零开始就好了。但既然你养他的时间比较多,就让他来做决定好了。”
“我只是个外人,常年在学校,或者家里洗衣服,让我来,总是不太公平的,是吧,妈。”
这声妈平得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温宁一边拉住打算溜的郑燕,一边催促弟弟开口,“快点决定啊,放弃还是接着治。”
这个十几岁始终事不关己的少年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嗫嚅着望着床上望着他,眼睛闪着希望的女人,她正期望地看着他。
于是果断又抬头看着温宁,“还是听姐姐的,你是大的,小的要听大的。”
温宁嗤笑一声,不紧不慢解释,“但我们家一直都是大的听小的,大的给小的省钱腾位置,我的决定当然不能算。
再说了,你可是妈一点一点带大的,她可是你亲妈,当然是你做决定,毕竟那笔钱花完,也可去打工的,不是吗?”
“快选一个吧,你看,妈也很好奇。”
“对了,还有小姨。”温宁有些忧愁,她假模假样抹了把眼泪,“她辍学供你读书,给你买房……”
病床前的少年没等温宁哭诉完,他嗫嚅着看了一眼床上的母亲,低声着对床上的女人说,“治不好了,妈,医生都说了,只能减轻痛苦……要不,算了吧,这不是打水漂吗。”
他说完,有些慌张地看了一眼屋内的几人,没去看床上僵住的女人,猛地撞开温宁,飞也似地重重的带上了门。
郑燕低着头,她紧随其后,看着床上养她如生母般的姐姐,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止不住的摇头、哭得已经说不出话了,但她被温宁死死拽着,走不掉。
“小姨,你说句话呀。”温宁催促着,她接着补刀,“妈给你那套房子现在也不怎么值钱,骂了但多少能拿一点……”
“姐!”
郑燕把头埋到郑女士的手里,她哭哭啼啼道,“我也想,可是房子不值钱,我把它抵押出去了,给你交医疗费,但你还有个孩子没成年,我肯定要养他啊!”
“你打我吧,姐。”
床上的女人如走到最后的桥上,她颤抖着抬手,骤然灰暗的眼睛死气沉沉,抬高的手却最终没落下,她声音沙哑,“你出去吧。”
郑燕握着那双供养她的手,她满眼心疼地摸着手上的老茧,流着眼泪喊,“下辈子我当姐姐。”说完,她三步一回头,凄凄哀哀关上了门。
温宁看向床上的女人,不得不悲痛地宣布这个t结果,“妈,他们都放弃了。”
“那我只好也放弃了。”
“你故意的。”郑女士平静地看着温宁,她眼底的光早就没了,求生欲已经成了死志。
第45章
“我确实是故意的,我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才逼他们说出这样的话,你想听我这么说吗?”
长久的沉默后,郑母把头侧到另一边,她叹息道,“我如果真的不管你,你早就饿死了,你会真以为......”
"是指每周你转交给她一百,她再吃个回扣给我五十的生活费吗?"温宁讽刺地轻嗤一声,“那还真是谢谢你,让我吊着一口气,没被饿死。”
郑母表情微微凝滞,她有点不敢相信地瞪着温宁,罕见迷茫地呐呐自语,“五十?”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很重要吗?”温宁奇怪地看着她,她不理解郑母这莫名其妙地是要做什么,“一百和五十,一周七天的三餐,有什么区别?不是一样的只能吊一口气活着吗?”
想到什么,她讽刺地笑了笑,“起码郑燕给我时,至少少挨骂一次。”
“你很早就知道钱是我给的,那你和她……”
“那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会为了拿回扣要帮我上学。”温宁看着她,“这不是你逼的吗?对了,钱早就一分不差地转给她了,所以我也不欠你什么了。”
“生恩……”她缓慢地念出这两个字,最后讥讽地对着床上的女人说,“你生了我,算我倒霉,这些年的钱已经全给你妹妹了,你要是想要回去,就找她去。”
“那明明是我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要给她!”
温宁的衣服被她猛地拽住,她眼睛布满血丝,不甘心地看着她,“为什么啊宁宁?我是你妈妈啊,你真的忍心看我去死?”
温宁冷着脸把她的手扒开,她迅速后退了一步,“我没有妈妈。我只是被逼着欠了一笔债,连本带息,顺着原渠道反了回去,至于能不能拿到手是你的事。我们之间没有养恩,也没有生恩,你生了我,我替你出一笔火化费,骨灰盒让你儿子买吧,我们彻底两清。”
温宁说完,她掉头就走,临到门那,她又走了回去,拎走病床旁的果篮,礼貌地冲她点点头,“不好意思,这个不是买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