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潜移默化间,她虽未必爱他,但却在意他,甚至开始在意他所在意的人。这难道不是极好的兆头吗?
她已经开始感受到寻常人的情感,那假以时日,又怎知不会爱上他呢。就算花的时间长些,久些,又何妨呢。
他等得住,他与她之前,还有长长的后半生呢!
入夜,心情颇好的郁明,刚环上他娘子的腰,就被一手拍开。
“撒开,别碰我这个慈母。”
这语气,这音调,郁明一听就知道他娘子这是在老赵那没撒够气,他伸出手,凑到他娘子嘴边。
“要不咬一口?”
冯十一扭头:“得寸进尺是吧,不睡抱着被褥滚出去。”
郁明没缩回手,而是往下移,搂住了她的腰后又强势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好了,不闹了。今夜好好睡,过几日还不知能不能陪你睡呢。”
冯十一蹙眉:“什么意思?”
郁明:“解广死了,西北流言很快也要发酵了。我们的圣上,要坐不住了。”
冯十一已经从他口中知道了,他曾通过稽查司往御前递信,信中言明解广当年拒援一事。只是那封信送进御前就被深埋案下,无人在意。
而如今,是流言,是民心,是民声……那可是压不住也藏不住的。
冯十一:“谢广的死,你不是计划好栽到山匪头上了吗?没凭没据的,皇帝要是敢对你做什么,我就进宫杀了他!”
进宫刺杀圣上,这般狂言,也就他娘子,能如此大喇喇地说出口。
郁明笑笑:“山匪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不过就算知道是我做的,圣上也不会动我分毫。谢广拒援的事捅破后,原本的靖北军旧部必会闹开。抚远军接手西北军防后,将改制成镇北军的靖北军旧部都收编了。原本还能相安无事,可如今……”
冯十一听着他的话皱了皱眉,问出了藏在心里许久的疑问:“不过是拒援罢了,说白了就是怕事、想保全自己。这顶多算胆小怕事,贪生怕死,靖北军旧部闹什么?”
若非冯十一知道这解广拒援背后还牵扯了其他的,也会觉着这其实不算什么。行军打仗,若非圣旨,没人说有人求援,就一定要增援。她懂这个理,军中的人自然也懂。
而听完她的话,搂着她的人神色深沉。
“拒援不算什么,可解广杀光了我们当时派出求援的所有斥候。杀求援斥候,那便是恶意断绝我们的所有生路。”
他当年得到的消息,是派出去的斥候都死在了雪崩里。若他当时知道那些斥候不是死与雪崩,而是死于解广之手。那他拖着重伤的身躯,哪怕是背负谋逆之名,也要带兵杀了解广。
冯十一不知其中还有这么件事,她仰头看他,环上他的腰。
“好了,别想了。解广不都死了吗?这不是一个好开端吗?你继续做你的事,你弯弯绕绕的谋算最后如果不成。那就去一个个去捅穿他们,然后把他们也一个个吊在西市的戏楼外,挂一份认罪书!”
郁明少时是鲜衣怒马、性情坦率的少将军。往后十年,又是外表温和、内里冷情的教书先生。算计人心,玩弄权术,从不是他所想所善之事。所以,这些时日他其实也很累,但他别无选择。
许是累得久了,眼下听了他娘子的这番话,他心里竟突然冒出一种这样其实也不错的荒谬念头。
江湖做派也有江湖做派的好!
毕竟他娘子那夜所做之事,不知多少人拍手叫好。
好归好,但郁明还得照本计划好的谋划做。毕竟这其中除了他父兄的事,还牵扯到赵靖川。
想到赵靖川,郁明移开话题。
“明日,娘子要不上街去逛逛。马上便是除夕夜了,阿姐邀我们过府一同过。上门做客,总不好空手。只是,我眼下不便出门。明日我让枕舟陪娘子一道去逛吧。”
在宣州收了温姮那么多礼,冯十一早就想着要还回去了。
“行。不过……这赵靖川不是被禁足了吗?我们去他府里,不会进去后也出不来了吧。”
解均的尸体从赵靖川京郊的宅子被挖出来的当日,赵靖川就被御史弹劾,随即府门便被禁军围了个严实。没两日,他府上的门客便站出来揽下了所有罪责,供称是因家中妹妹遭解均残害,这才纠集江湖人士对解均下了手。
门客的供词虽帮赵靖川脱了罪,可御史们却没就此放过他。最后,赵靖川因御下无方被罚禁足一月,这事才算平息。而那些弹劾赵靖川的御史,被愤愤不平的百姓连丢了几日的烂菜,这些天出门都跟缩头乌龟似的,低着头不敢张扬。
冯十一出门时,有幸见过一回,津津有味看了半天后,恶趣味起,问旁的百姓也要了一颗烂菜。随后精准无误砸在了那御史脑门上。
回来她还和郁明分享,郁明被她逗乐之余,也得到了结果。这解均的尸体正如他所料,虽没让赵靖川在朝堂上讨到好,但却让他挣了一大波民心。
思绪转回,郁明回答了他娘子的问题。
“娘子放心吧,即便禁军想把你关在淮王府。赵靖川也不会答应的。他宁愿杀了那些禁军也势必要把你送出府的。”
他的语气里满是揶揄和打趣,冯十一哪能听不出来,他这是在说赵靖川对她避之不及。
窝在他怀里,冯十一叹口气。
“可惜了……”
郁明:“可惜什么?”
冯十一咂咂嘴:“今日真该把打飞的那几颗牙捡起来,送给赵靖川,好让他瞧瞧嘴贱的下场。唉……算了,等下回吧。说不定下回,掉的就是他的牙了。”
冯十一叹息之余,还不知道,她的好夫君,早已派人把她今日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转述给了赵靖川。
杀鸡儆猴嘛。赵靖川虽没亲眼见到那鸡的惨状,但也能想象到那场景。
郁二家的那个悍妇,原来对他还算有顾忌的
自那日被打,就一直酸疼不止的腰,突然间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揉腰腹诽之余,赵靖川又有些愤愤。
这郁二,运道怎么就这么好。以往,有护着他的父兄,如今又有这么护着他的娘子。虽然这娘子动不动就拔腿跑,但护起短来是真护啊!
随后再想想郁二曾遭受的一切,赵靖川又叹:
这是郁二该得的,老天,总得公平一回。
第87章
离年关只剩五日,正是小年夜,京城难得放了晴。温煦的阳光下,不少人赶去城外的大觉寺烧香祈福。大觉寺坐落在高山上,除了富贵人家能坐轿子,这寻常百姓只能一步步拾级而上,往往走到半山腰就累得够呛,得停下来歇歇脚。因此,这半山腰随处可见歇脚的身影。
坐在山腰歇脚时,抬眼远眺,还能瞧见远处的官道。年关将近,官道上格外热闹。有出城返乡过年的,也有从各地回京团聚的,往来行人络绎不绝,显得格外拥挤。
一片拥挤喧嚣中,一队快马突然疾驰而来。马上的人皆身着甲胄,腰配长刀,一副武将打扮。
官道上的人纷纷避行,而坐在半山腰歇脚的人见景都直起身子,眯起眼,试图瞧个究竟。
“这又是出什么大事?”
“不知道啊,眼瞧着就要过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过个安生年。”
“近段时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真是不太平哦!”
坐在半山腰的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直到他们烧完香拜完佛,回到城中。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谢通死于大帐后,他爹,抚远军元帅解广接旨出京赴西北,重掌抚远军军权。按行程早该抵达,可迟迟不见踪影,连此行所带的一千亲兵也如同人间蒸发,没了消息。
沿途追查之下,线索在距幽州百里外断了。幽州官府与驻军当即派出大批人手搜寻,却查不到半点踪迹。
而大肆搜寻下,解广却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凉州。准确而言是出现在凉州城外,曾经抚远军
旧营的所在地。他是在军营旁的一座高山上被发现的,发现时早已没了气息,保持着面向军营的跪姿,僵死在那里。
尸身旁斜插着他的佩剑,剑上还飘着一段红白带子。解下后才看清,红色原是凝固的血,那是一封用血写就的认罪书。
上面赫然写着:十一年前萧关一役,靖北军曾派一队斥候突围求援,他非但没有发兵应援,反倒下令截杀了所有斥候。那些枉死的斥候尸身就埋在他此刻跪拜的山土之下。
抚远军几年前早已换防,如今驻扎在此地的,是陇右道节度使霍光麾下的振武军。见此情景,霍光当机立断,厉声下令:“挖!”
隆冬时节,土地冻得如铁石一般坚硬。士兵们挥着镐头铁锹,手掌很快就被磨裂,渗出血来。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没有顿下动作。
最后,地终于挖开了,就在解广跪立之处的正下方,真挖出来了数具骸骨。虽已化为白骨,可骸骨上的甲胄却还完好。的确是当年靖北军的制式甲胄,甲片上的锈蚀里,也隐隐还透着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