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真有尸首……”见此景,不少士兵倒吸一口冷气,声音发颤。
山风冷冽,在场的振武军将士们看着挖出的骸骨,再看看不远处解广僵死的跪姿,一时间没人说话只垂首敛眉,似乎是在替这些沉埋了十一年的忠魂默哀。
此等大事,霍光本已严令封锁消息,可消息不知怎么还是如同这漫天大雪般,洋洋洒洒飘向了各处。
而收编不少靖北军旧部的抚远军如今大部分就驻扎距离凉州不远的萧关。消息还没送进京城,就已先一步传到了这些靖北军旧部的耳中。
整整三万将士啊!
当年,解广即便拒不援应,那些求援的斥候本还可以转向别处求救。若是他们转求得其他军队的援兵,那当年那场战役的结果,是否就此改写?这三万将士,是否另有结局?这千千万破碎的家庭,是否又能换来一个阖家团圆的可能?
可如今,谁都不知道了。
因为解广抹杀了他们的生路。
解广是一死了之,那他的旧部呢,又有多少参与了此事。
不管听到消息的靖北军旧部,还是那三万将士的家眷,愤怒之下全都按耐不住了,他们势必要将此事弄个清楚。
就此,在消息送达京城时,已经迟了。
因为整个西北已经乱了,彻底乱了!
就在消息抵京的当夜,寂静的三进宅院,也终于等来了宫中的人和一队禁军。
听到还来了一队禁军时,冯十一皱紧了眉头。
“我跟你一起进宫!”
郁明摇摇头,安抚她:“放心,无事的。娘子安心在家,我很快便回来。枕舟,照顾好你嫂嫂。”
这几日,同住一宅,陈枕舟对他嫂嫂的性子也是有了彻底的认知。
他阿兄说是照顾,其实是要他看着他嫂嫂。
陈枕舟点头:“阿兄放心吧。”
郁明跟着宫里的人走后,冯十一抿着唇坐在软榻上沉着脸一言不发。
虽然他早早就给她做了心理预备,但真看着他独自一人被带走时,她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郁燥。
烦死了……
全部捅捅死算了……
冯十一独自烦躁,陈枕舟坐在一侧偷偷瞥了她好几眼才踌躇着开口。
“嫂嫂,莫担心!宫中淮王殿下都安排好了,阿兄不会有事的。”
冯十一睨眼:“赵靖川?”
赵靖川的王爷身份,从未被冯十一放在眼里。所以陈枕舟此时说起赵靖川,冯十一下意识就是质疑。
陈枕舟颔首:“淮王殿下的母妃是贵妃娘娘,她原也是西北武将家出身。与靖北元帅府和姑父算得上故交。有她在宫中看顾着,阿兄定然无事的。”
冯十一连赵靖川都信不过,又怎会信他的母妃。可不信也没法子,人都进宫了,她除了等着也别无选择。
而这种事情不受掌控的感觉,真的让她很不爽。
宫里来人时已近入夜,郁明跟着他们走后没多久,外头就传来了敲更声。冯十一靠坐在软榻上,看向坐得离她远远的陈枕舟。
“你去睡吧,不用在这坐着了。”
陈枕舟摇头:“无事,我陪着嫂嫂。”
冯十一:“我要睡了!”
陈枕舟愣了下,脸上先是闪过无措,后是慌乱,最后镇静下来:“是我思虑不周,那我先回前院。嫂嫂若有事,传人来唤我。”
冯十一随意应付着点了几下头。
陈枕舟走后,冯十一并未回屋,仍窝在书房的软榻上,随手抓过他平日常穿的一件大氅裹在身上。
大氅上还残留着他身上的淡淡松墨香,被那松墨香包裹着,冯十一盯着紧闭的屋门,枯坐了大半夜。
天快亮时,外头终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冯十一回神,还没来得及起身,书房门已被推开,那道她瞪着眼等了半宿的修长身影,正一步步跨进门来。
她盘腿坐在榻上,在他走近时,目光从他发顶扫到靴底,细细打量了一圈后,她懒懒往榻背上一靠,嘴角撇了撇,语气听不出喜怒:“倒是全须全尾回来了,没缺胳膊断腿。”
已经走到她近前的男人,哪能听不出来,她这是生气了。也顾不得自己身上还带着寒意,掀袍坐到了她身侧,搂住了她,随即低声道:“忠福说娘子在这坐了半夜,担心坏了吧!”
冯十一:“我担心什么,你缺个胳膊断个腿也好。我也不用困在这京城了。早些出京再去另寻一个夫君去。”
她口无遮拦,郁明却半点不恼,反倒觉得她这口是心非的模样格外鲜活,唇角因此不自觉扬起笑意。
见他只含笑看着她,一声不吭。冯十一正要再发作,身子忽然一轻,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猝不及防,冯十一愣了一瞬,随即蹙眉道:“你做什么?”
郁明垂眸看她,语气自然:“娘子在这坐了大半夜,想必困了。天快亮了,我抱娘子回房歇息。”
冯十一下意识想挣扎,却又想起他肩头的伤。她动作一顿,闷声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伤还没好利索,逞什么能?”
冯十一的话语里依旧带着几分冲劲,可那紧绷的语气里藏着的关切,任谁都能听出来。。
郁明低头看了眼怀里人故作凶悍的侧脸,眉眼弯得更深。他娘子这口是心非的小模样,他怎么如此受用呢……
褪去外衫,换上寝衣,郁明舒展身子,方便他怀里的人寻个舒服姿势窝着。待那只温热的手掌探进他的寝衣熟门熟路贴上他的小腹后,郁明扯过锦被盖过她的肩头。
一室昏暗中,郁明抚了抚她的头。
“睡吧!”
她眼巴巴等了他半夜,他回来就知道让她睡觉。交代呢?
冯十一贴在他小腹的手慢悠悠挪到他腰侧,在他精瘦结实的腰侧摸到一处软肉后,她蜷起手,伸出两根手指,狠狠一掐。
“嘶……”
郁明吃痛,但没有躲。
“娘子……”
冯十一仰头:“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郁明佯装不知:“娘子要我说什么?”
冯十一不语,只是一味手下用劲。郁明轻笑后连声求饶。
“好,我说……我说,娘子松手可好?”
冯十一松开手,但没挪开,而是用指腹揉着被她掐过的那处软肉。
郁明抱着她,将头抵在她发顶缓声道:“如我所料,圣上召我进宫,是想试探,解广之死是否与我有关。我只装惊讶,只当什么都不知。圣上也便没再说什么,就让我出宫了。”
冯十一皱眉:“就这样?那怎么去了大半夜。”
郁明解释:“我今日也是头一回进宫。进宫才知道这宫城有多大。这光是走就要花费上许久时辰。”
冯十一没进过宫,也不知道宫中情形。他既这么说,人也平安无事,冯十一也就信了他的话。
“搞这么大阵仗,我还以为皇帝要把你扣在宫里呢。”
如今西北正乱,军心民心皆沸,皇帝怎么会把他扣在宫里。只不过是让他在冷风中站了两个时辰干等着,随后佯装什么都不知训斥了内侍,又特地请了御医给他把了脉看了他的伤罢了。
而她本就不喜他如今的做事方式,若让她知道他自己把自己送进宫,冻了两个时辰,只怕得发怒。
他……怕她发怒。所以只能轻描淡写掩下这些事。
敛了敛眉,郁明蹭了蹭她的头顶。
“接下来两月,应该无人来扰了,赵靖川在京郊有座温泉庄子。年后,我带娘子去那庄子上散散心,可好?”
冯十一:“再议吧。今日刚收到消息,曾娘的事有苗头了。”
郁明:“娘子不是说曾娘在褚十三手中吗?”
冯十一皱眉:“不知道,先前找过的情报点送来的。”
郁明:“消息让忠平对接吧,娘子一个人,怎么追查。我让忠平派人去查。”
冯十一张张嘴,还没拒绝,便被他搂得更紧。
“你我本是夫妻,娘子更是他们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娘子不能总想着划清界限,把忠平他们都当成是我一个人的下属。”
冯十一抬头,刚想说话,又被他打断。
“好了,娘子就别想了。赵靖川手底下也有一处情报网,我也会转告他的。有两方人马可以用。娘子为何要自己辛苦……天都亮了,我真是困了。睡吧,好吗?”
虽看不清他的脸,但冯十一也能从他语调中听出疲惫。她没有再说什么,往他怀里拱了拱阖上了眼。
接下来的几日,冯十一没出门,郁明那也无人来扰。宅院里一片祥和,隔离开了外头的一切喧嚣热闹。
祥和日子过到了除夕那日被打断。应温姮所邀,今夜他们要去淮王府一同过除夕,守岁。
邀的明明是晚宴,夫妇俩却早早出了门。而出门,并不是赴宴,只是因为,冯十一想感受下繁华京城中的热闹年节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