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明沉默了一瞬:“娘子以为,那夜楚伯棠带着左骁卫截住人真是巧合吗?而楚伯棠身后,站的又是何人。”
冯十一愣了一下,愣后直勾勾看着他,眼底是压不住的烦躁。
“我去把他们全杀了行不行?什么肃王,什么楚伯棠,通通杀了!这样就没人跟赵靖川争那个皇位了。等赵靖川当了皇帝,你想怎么为父兄报仇就怎么报,想怎么为他们正名就怎么正名!行不行?”
郁明怔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他娘子的话,就见他娘子猛地仰躺在软榻上,一脸烦躁嚷道。
“烦死了,烦死了,这破京城,一日都呆不下去了。这些破事,一件也听不下去了。”
被暴雨困在屋里,门出不得,被刺杀,还出不了气。满肚子的火气无处撒,冯十一心底的烦躁,简直压都不压不住。
嚷了一通,身侧却没半点动静。冯十一扭头,刚要把那股子不耐甩到她夫君身上,就听他温声道:“我觉得娘子说的甚有道理。”
冯十一愣了:“你认真的?”
郁明俯身靠近她,伸手抚过她紧蹙的眉心,眼底带着浅笑:“自然是认真的。不过眼下肃王若死,瑞王难免不会起复。且再等一阵,赵靖川如今接了赈灾一事,赈灾之事了结,他在朝中也算有了根基。届时瑞王再一死,再对肃王动手不迟。
只是,即便肃王死了,圣上还活着。赵靖川一时半会也登不上皇位。娘子如今都呆不住了,还能等到赵靖川登位吗?父兄一事,我会尽快了结的。到那时,我陪娘子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小院,挖一个大大的池塘,养一池子的鱼。”
他顿了顿,指尖擦过她的脸颊,落在唇角继续道:“再不用管什么朝堂纷争,娘子也不必听那些弯弯绕绕的算计。我陪娘子睡到日上三竿,陪娘子,舞刀弄剑、踏青打猎,可好?”
他声音温软,带着几分诱哄,冯十一被说得心头一动,满肚子烦躁散了大半,却仍嘴硬地哼道:“谁要跟你舞刀弄剑、踏青打猎?就你那身子骨,猎物追着你跑还差不多。”
郁明闻言低笑出声,伸手将她从软榻上捞起来,按在怀里:“不踏青打猎,那便遂了娘子的另一个心愿,如何?”
冯十一仰头看他:“什么心愿?”
郁明展颜一笑,眼底闪着细碎的光:“三年抱两,一儿一女。”
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冯十一龇了龇牙,抬手就掐住他的脸:“很得意是不是?”
“嗯,”郁明任由她掐着,笑意更深,“能得娘子相伴,又得一儿一女,自然得意。”
冯十一被他说话时眼里几乎要淌出来的柔情弄得一愣,手上力道不自觉松了松,嘴上却依旧不饶人:“那是我成婚前的念头,可如今我不想了。一个都不想生……”
冯十一如此说,本以为他会反驳,没成想,他却顺着她的话。
“那便不生。”郁明握住她的手,往自己掌心按了按,“女子怀胎本就辛苦,生育更是凶险。这一世,能与娘子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已然很知足了。”
他眼底的认真坦坦荡荡,半分不作伪。冯十一看着他,指尖在他掌心轻轻蹭了蹭,声音软了些:“你真这么想?”
“自然是真的。”郁明低头,鼻尖抵着她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恳切,“父兄不在后,我从未想过要娶妻成家,更不盼什么儿女绕膝。我之所以娶妻,全因那人是你。此生有你在身侧,足矣。”
冯十一睫毛颤了颤,看向他近在咫尺的眼,他眼底全是她的影子,平静又清澈。她喉间动了动,抬手勾住他的脖颈,吻了上去。
窗外暴雪纷飞,屋内炭火正旺。暖融融的热气裹着相拥的两人,温热的呼吸缠在一处,那些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情愫,都融在了交缠的唇齿之间。
白日到黑夜,从软榻到床榻,窗外的雪始终未歇,屋内的热意也一直没断过。
深夜时分,冯十一洗去一身薄汗,靠在他怀里,手摸着他精瘦结实的小腹,听着他平稳
的心跳,忽然开口:“等你的事了了,咱们去何处定居好?”
郁明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轻声回:“江南也好,西北也好,只要是娘子喜欢就好。”
“西北和江南就都算了。”冯十一皱了皱鼻子,“西北太冷,江南太潮,你这身子骨,受不住。”
郁明笑了笑:“我真没事,喝了老赵的药已经好很多了,娘子不必顾虑我。”说着他伸手给她拢了拢被角,“不过,找个不南不北的地方也好。建个带院子的屋子,再挖个小池子养些鱼。春日里不冷不热,我陪娘子练刀。冬日里下点小雪,我陪娘子围炉煮酒,也清净。”
冯十一听得心头一动,指尖在他小腹上轻轻画着圈:“到时不用带那么多人吧。带个忠平,老赵,再寻个厨娘就好。”
“不寻厨娘,我学着做。”郁明握住她作乱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娘子爱吃的,我都学着做。”
冯十一仰头看他,借着帐外透进来的烛光,她看清了他眼底的笑意。她往他怀里缩了缩,闷声道:“……那寻个有温泉的山脚下吧,冬天泡着舒服,也能给你养身子。”
郁明轻笑一声,收紧手臂抱紧她:“好,都听娘子的。山脚下,有温泉,有院子,有池子,有鱼,有你,有我。”
因暴雨出不得门的夫妇俩,在暖室之中,两心紧紧相贴。漫溢出来的柔情,和翻涌不止的爱意,使得两人颠鸾倒凤不知日夜。
而就在这时,宫里突然又来了人。
与上回不同,这回没有禁军跟着,来的内侍还恭恭敬敬,称郁明为“郁少将军”。
十年前,皇帝一道圣旨,不仅剥夺了靖北军的军号,还削去了郁明的少将军之职。
十年后的今天,皇帝派来的内侍,却又唤回了这声“少将军”。
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西北的乱局,郁明原估算两月,朝廷才会抵不住,可如今,因为这一场暴雪,提前了。
郁明歪在椅子上,神色淡淡,捂嘴一嗑,竟生生咳出一口血来,宫里来的内侍见此景脸都吓白了。
“公公,当年萧关一役,我落下了病根。进京两番遇刺,又遇这暴雪,实在病得重。怕是进不了宫,见不了圣上了。”
这番话算得是抗旨,可他咳血的模样实在吓人,内侍半句重话也不敢说,只得转身回宫,回禀请旨去。
而他这一出,冯十一事先并未知情。内侍刚走,她便伸手戳了戳他:“你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第90章
冯十一问话,郁明未立即应声,而是先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后又寻个位置挪了挪身子躺在了她腿上仰着看她。
“解广死了,朝中如今没了能挑大梁的武将。西北各节度使手下虽有兵将,但圣上绝不可能将西北的军权分到他们手里。
至于抚远军,虽还勉强撑着,但没了主帅,又背着当年拒援的旧账,即便错不在抚远军将士,可在眼下人声激愤的西北,他们立足都难,更别提守边境、制约西北各节度使了。
抚远军无用,圣上急需一支得力的军队稳住西北的乱局,如今最好的法子便是将抚远军里原先的靖北军旧部拆出来,另设编制,再派新的主帅统领。
至于我,圣上需要我去替新任统帅召集靖北军旧部,聚拢军心,安抚民心。”
冯十一皱眉:“什么意思?就是将你送去西北让你聚拢人心,然后再将聚拢好的军队拱手让人。”
郁明点头:“嗯……”
冯十一冷笑一笑后,俯首看他:“亏本的买卖不许做。你起来,我去叫老赵过来。”
郁明:“娘子唤老赵做什么?”
冯十一用看傻子的眼神睨他:“你当吐口假血就万事大吉了?派个御医来诊脉,不是当场露馅?你不是一向心有成算吗,这点都没想到?”
郁明低笑一声,眼底满是暖意:“还是娘子想得周全。”
窗外暴雪正紧,院子里的积雪铲都铲不尽。老赵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赶来时,听完冯十一的话先是一愣,随即转眸看向坐在她身侧、只笑不语的男人。
眼波交换,只笑不语的人朝老赵轻轻摇了摇头。老赵再听冯十一那句:“你怎么这点都没想到”时,瞬间了然。
他默默掏出银针,在昨日已经扎过的几处穴位上又补了几针。
老赵扎完针,刚走没多久。前不久才匆匆离去的内侍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几个御医。
内侍进屋先是嘘寒问暖一番,随后直接表明了来意。
冯十一端坐在软榻上,郁明则白着脸歪靠在她身侧任由御医给他把着脉。
一路顶着风雪赶来,本就年事已高的一众御医神色难免不佳,在一一把过郁明的脉后,一众御医的脸色更是沉重。
一直默默候在一侧的内侍见到此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匆匆而来,又匆匆要走。走前几个御医交头接耳讨论一番后给郁明留下了一张药方,郁明笑着客客气气接了。在门关上的那一瞬间,那张药方从他指尖飘进了炭盆中,瞬间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