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睡醒的人还有些茫然,看着他怔了会儿,往他怀里又拱了拱。
“吵死了。”
面对她的抱怨,郁明轻笑一声后沉下音调:“军营中就是如此,士兵要早起操练。娘子若觉着吵,我今日便让忠平带娘子去庆州可好?
本还懒懒窝在他怀里的人,听到这话,倏然抬头。用恶狠狠的眼神瞪他同时,手脚并用踹他。
她负了伤,手上脚上力气都没多少,郁明本可不动。但怕她动作大,伤到自己,还是配合她,半是被她踹着,半是自己挪身子,从榻上滚落在地。滚落在地后,他也不动,就这么直挺挺躺在榻旁的地毯上。
他不动,久久没看到他起身的冯十一挪着身子,扒着榻沿探头看他。见他直挺挺躺在地上,神色也自若,冯十一皱眉:“你躺地上做什么?”
郁明:“娘子将我踹下榻,我无榻可躺,那只能躺地上了。”
两月没见,他这市井无赖一般的调调是从何学来的?看着他,冯十一咬咬牙:“那你就一辈子躺着吧。”
冯十一说完,就打算缩回头,可她还没动,本躺着地上的人便骤然坐起。坐起瞬间便用双手捧着她挂在床沿的脑袋,然后如小鸡啄米般,亲她一口又一口,没完没了。
冯十一烦了,想打他,还没动手,就听他叹息道:“娘子,我想你了。”
冯十一先是一怔,后扯着他的耳朵,咬牙道:“想我,我一来,就想着把我送走。”
耳朵传来痛感,郁明却像没察觉,只是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关外如今有五万突厥大军虎视眈眈,大战随时会起。娘子若没负伤也就罢了,如今这样,我怎能放心留你在这儿?”
听着他半是无奈半是忧心的语调,冯十一知道他的意思,但她并不打算领会他的好意。
冯十一:“你的意思是,觉得我是累赘咯。”
本还淡然的人,见她曲解自己的意思,还说她自己是累赘,皱了眉。
“娘子这是说什么?你怎么会是累赘。”
冯十一当然知道他不会嫌弃自己是个累赘,她只是想急急他罢了。让他张口闭嘴送她走!
当初哭天喊地红着眼求着她让她不要离开他的也不知道是谁。
松开扯着他耳朵的手,甩开他捧着她脸的手,冯十一在松软的榻上翻了一个身,然后仰头故作叹息道:“我如今可不就是累赘,去庆州就去庆州罢,反正如今我也使不上力,就躺在庆州让人给我砍死吧。”
看着她躺在床榻上,语调轻松说着要将他气死的话,郁明气闷同时也问出了憋了一夜的问题:“到底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冯十一扭头:“想知道?”
郁明颔首。
冯十一:“就不告诉你!”
看她说这话时,还嬉笑着,郁明只觉胸腔犯疼。
他真是要被她气死!
好话歹话说尽,可他娘子只是埋头钻在被褥里一言不发,眼看他要急眼,也只是淡淡一句:“送我去庆州吧。”
深吸两口气后,本沉着脸的男人挤出笑,然后将她连人带被禄一起捞进怀里,然后道:“不送你庆州,只要你不嫌这吵,留便留吧。如此,可好?”
冯十一懒懒躺在他怀里,扯着他的发尾把玩着:“可是,我如今就想去庆州……”
懒懒音调后,郁明气急败坏,用从未在她面前展露的高音调喊她:“娘子……”
两字喊出口,他便惊觉自己的音量太高了,止住即将要出口的话,正要观察她的面色,就听她懒懒道:“好了好了,就应你的,留下来不就得了。喊什么喊。”
什么叫应他的留下来,他的本意明明是要送她走的。
不过如今他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一直以来他如何想的都不重要。
郁明沉眸看她:“如今娘子能告诉我,是何人将你伤成如今这样的吗?”
见他就这么妥协了,正耍无赖起劲的冯十一撇撇嘴,随即便将他离京后的种种事都说了出来。
他本还算平静,可听到贵妃用他的安危来诱哄她出京寻找赵靖川时沉了脸,再听到那黑甲人时,面色更是阴沉,待他听到是楚伯棠救了她时,他神色更是变得莫名。
自此,自昨夜见过她那般在意楚伯棠,心底便萦绕不散的醋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浓浓的庆幸。
抱着她,再听她说一路赶来,是想让老赵给楚伯棠解毒时,他面上也再无波澜。
最后,等她都说完,郁明没有问她关于楚伯棠的任何问题,而是问:“娘子出京前,没有见曾娘吗?”
曾娘?
冯十一眼神凝聚:“我走得急,等不到见曾娘。曾娘有何问题,又是怎么落到你手里的?”
郁明:“不是我抓住的,是莫生。当初娘子描述了曾娘的模样后,我便让人画了像分发下去。莫生拿着画像本是照例查查,可他的亲戚却认出,画中人正是当年带走他妹妹的人。
而我到西北时,莫生已将曾娘带到我面前。也是那时我才知道,莫生原有个年幼的妹妹。他在军营时,妹妹本托给亲戚照看,可萧关一战后,他战死的消息传了回去。亲戚本想瞒着,可消息还是没藏住。他妹妹当时才六岁,在冰天雪地里偷偷跑出去找他,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这些年,莫生一直在找,却始终没有音讯。直到有了这画像,才算有了线索。他费了很多心力,抓到了曾娘,可也没能问出什么。曾娘经手的孩子太多,根本都不知道哪个是他妹妹。
而我,本也是随口问了句他妹妹名字。莫生说叫莫小云,我当时只是疑心
,觉得小云或许就是他妹妹,才让他上京找娘子。可方才娘子这么一说,我便越发肯定了。”
冯十一被他说的晕头转向:“你到底什么意思!”
郁明:“莫生说他的幼妹,自小娇小可爱,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能识字写字了。而娘子与我认识的小云……”
郁明顿了顿,没有明言小云的异常之处,而是转而道:“小云与莫生口中的妹妹大相径庭,但娘子却说黑甲人,身型硕大,力气颇大,身姿也灵活。娘子不觉着,和小云很是相似吗?若小云真是莫生的妹妹,那是经历了什么,才让莫生口中的妹妹,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郁明没有将话说透,冯十一却瞬间领会了他话里的意思。她不再懒懒窝在他怀里,而是腾一下坐起。
坐起后,冯十一皱着眉,思索着,她第一回见到小云时她是什么模样的?
面容记不清了,只记得身量不算矮。那时她看到个小姑娘抱着褚十三的腿喊哥哥,还嘲笑褚十三,问他哪捡来的好妹妹。
若没记错,那该是八年前。如果小云真是莫生的妹妹,十年前丢的时候才六岁,那八年前该是八岁,可那时小云的心智和体型,早已异于八岁孩童了。
还有曾娘。在她能接任务前,曾娘就从青衣阁消失了,她找了这么多年。本以为曾娘不是死了就是金盆洗手躲起来了。可曾娘不仅没死,也没有金盆洗手,甚至在她消失的时候还在拐带孩童。
而被曾娘拐带的小云,又怎么出现在褚十三身边的?
种种线索串起来,即便冯十一这些日子一直不愿承认,如今也不得不面对事实:这么多年,褚十三一直在骗她,不仅隐瞒曾娘的下落,连小云如今这模样,大概率也是褚十三造成的,而那个将她重伤的黑甲人,恐怕就是小云的升阶版,而小云大概率就是那个失败的试验品。
而褚十三派黑甲人,是想杀了她!
冯十一面色多番变幻,坐在她一侧的郁明则默默牵住了她的手。
其实,他真没想到会牵扯出这些,他让莫生进京,除了想让莫生找到妹妹,还是想用曾娘还有小云的事,分走她的心神,让她出不了京罢了。
见她沉默不语,郁明思量后又抛出一句:“时寅如今也在军营里。”
冯十一扭头:“你说什么?”
给她穿上衣裳,披上斗篷,郁明牵着她往医帐走去。一路上,无视所有将士惊诧的目光,郁明将那夜的刺杀之事一五一十告知她后给她做着心理预设。
“时寅,如今和先前有些不同。娘子见了,也别焦急,老赵已经在想法子了。”
冯十一不知道他说的不同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掀帐后,她见到呆坐在医帐里,两眼木然,对于有人进帐丝毫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寅。
看清帐内时寅模样的瞬间,冯十一便定住了脚步楞在原地。
而一直观察着她反应的郁明,见她这般,心疼她之余又涌起庆幸。
还好那夜有岑成在,岑成认出了时寅的身法。若不然,当时时寅便会被他一剑刺穿心脏,死在他的剑下。
而时寅若真死在他剑下,他该如何面对她。而她,从此对他又会如何?
其实当夜,岑成摘下时寅面巾,在认出时寅的瞬间他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