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外不见一人,掀开帐帘,营帐内四周却立着十几个提着刀,眼神警惕的黑衣身影。而这些黑衣身影,冯十一一眼就认出,正是李正手下的一众护卫。而营帐中,除了这十几个黑衣护卫外。还有几个被捆得结结实实,嘴里被塞着布团,在地上徒劳蠕动的士兵。
冯十一看着地上的那几个士兵刚拧眉,一个黑衣护卫走上前,双手呈上了一个层层包裹的油纸包。
“将军,这些都是在他们身上发现的。”
郁明没动,他身后的亲兵跨前一步接了过来。而立着的郁明,目光扫过地上那几个士兵,眼眸冷得像淬了冰。
就这么,看了几眼。他没说一句话,转身便带着她出了营帐。他们刚迈出营帐,身后便传来拳头砸肉的声音还有闷哼声。
听到声音,他脚步未顿,牵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而目睹方才景象,又听到声音的冯十一本想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侧眸看去,只见他嘴唇紧抿,下颌紧绷,周身都透着一股低气压,她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很快,他牵着她进了老赵的营帐,而冯十一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亲兵放下东西便退了出去,帐中除了昏迷的楚伯棠,再无旁人。老赵没有顾忌,仔细查看了油纸包里所裹的白色粉末后,面色凝重沉声道:“这是断心散,毒中剧毒。就这么一包,若是倒进河里,哪怕被水流稀释,顺着河道下去,也能毒死沿岸近百里靠河而居的百姓。更别说直接下在酒水、汤羹里了。”
闻言,冯十一一愣,她身侧的人则是面色一沉。
而老赵继续道:“虽是剧毒,但制此毒所需的断心草却极难得。能弄出这么多量……”
老赵话到即止,没有再多言!
而深知是怎么回事的郁明也没打算让他再说下去。
“这毒你能销毁掉吗?”
老赵一愣:“能是能,不过……留着许能派上更大的用场。”
冯十一身为杀手,背后阴人阴惯了,一听就知道老赵什么意思。郁明也瞬间明白,他沉吟片刻,看向老赵:“先妥善保管吧!”
从老赵帐中出来,回到大帐,冯十一再沉不住气,直截了当地问:“这些毒,原本是要下在今日的羊汤里的,对吗?”
郁明点头:“是。”
时隔十年重返军中,踏回萧关这片土地,面对满军旧部、旧人还有熟悉的景致,郁明本以为自己会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怅然。可真置身其中,他心头却只有层层的防备。
他相信,这么多旧部旧人里,大多数人依旧心怀赤诚。只是眼下的局面,容不得他有半分松懈。
而事实,也印证了他的防备并非多余。
如今这军营中,不仅藏着各方派来的细作,就连当年一同浴血的旧人,也变了心。
明面上的粮草,勾出了一批藏不住的鬼魅。这供全军分食的羊汤,又钓出了急于动手的魑魅狂魉。层层叠叠的暗处呢,又还藏着多少妖魔?
郁明面色深沉,冯十一的脸色也不善。
她一直知道当年就在此处死了三万人。不过之前只是听个数,直到如今身在其中,每日听着士兵们震彻军营的操练声,她才真切有了实感。
他说过,如今营中只有两万人,比当年还少了一万。而这两万人,若不是他早有防备,真让那包毒药入了羊汤……
冯十一原觉着自己是个狠人,可如今看来,她实在算不得什么!
到了晚间,冯十一去老赵帐中针灸,看着老赵垂眸认真下针的模样,忽然开口问:“老赵,其实我也算是个好人,对吧?”
换作平日,老赵定会翻个白眼,阴阳怪气地噎她几句。可今日,他显然也被那包毒药惊到了,闻言抬眸看向冯十一,语气异常认真:“你是个好人。”
这辈子,无论冯十一变成什么样,手上沾了多少人命,在他心里,她不仅是好人,更是恩人。
冯十一本是随口一问,被他这么严肃地回应,反倒有些不自在。她嫌弃地“啧”了一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老赵便打断她,轻声问道:“朝堂里有人想杀光靖北军,是吗?”
冯十一一怔,方才还带着嫌弃的眼神瞬间变了,满是审视:“你怎么不觉得是突厥人干的?”
老赵撇撇嘴:“这断心草长在岭南深山里。突厥人要是真能弄到这么多断心草,制成这么多断心散,哪还用费心思天天来攻打?直接下毒不就完了?再说了,你真当以为在京中那些时日,我什么都没看出来啊!”
看了老赵良久,冯十一收回眼神,轻笑一声:“你倒是能猜!”
老赵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你啊,一根筋!”
话刚出口,老赵就急忙捂住嘴!
他这张破嘴,怎么就憋不住呢!
老赵捂着嘴,缓缓抬眼,果然对了上了冯十一那张扯着冷笑,眼眸中满是冷意的脸。
就在冯十一将动之际,老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后退几步不说,还抬起手晃了晃手中的针。
“别动啊,还扎着针啊!”
本欲动怒的冯十一看着老赵指间那明晃晃的针,动作顿住,随即对着他灿烂一笑:“有本事,你就把我扎在这一辈子!”
扎她一辈子,老赵自然没这胆子。但想办法控住她一会儿,让她散散火气,他还是能做到的。
冯十一顿住动作后,干脆闭眼假寐。而老赵则一边偷偷瞥她脸色,一边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嘴,同时手也没闲着,往她的药炉里添了几味降火的苦药。
等会儿针一拔,再灌她一碗苦药,然后在她喝药时他趁机就跑。
灯烛越燃越短,眼看就到了该拔针的时辰。做好打算的老赵把熬好的药倒出来,深吸一口气后,便往冯十一身边挪,而本在假寐的冯十一也睁开了眼,一脸兴味地看着他慢吞吞挪过来的样子时,意外突生!
一直昏迷不醒躺在大帐角落行军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阵压抑的闷哼,紧接着身子猛地抽搐起来!
随着抽搐加剧,他本就微弱的呼吸变得急促紊乱,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床板被撞得咚咚作响,盖在他身上的被褥也滑落在地,露出裹着白布的赤裸后背。
闻声回头瞥见这一幕的老赵,脸色骤变,哪还顾得上冯十一,随手将药碗往案上一搁,拔腿就往行军床冲。
而同样见到此景的冯十一也瞬间敛去脸上的兴味,浑身一绷,先逼出扎在手背的几根针,随后又抬手飞快拔去身上的银针。银针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最后一根针拔落时,冯十一已快步走到行军床旁。
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低头细看,老赵便急声使唤她:“快,搭把手,把他翻过来!”
冯十一没有犹豫,这些日子将养下来,体力恢复了不少,无需老赵,她凭一己之力就将人翻了个身。
刚翻过来,便看到楚伯棠抽搐的身体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还有他那咬得死紧的牙关。冯十一眼疾手快,二话不说直接抬手卸了他的下巴。而她这一手让同样注意到,刚拿着干净棉布、打
算塞进楚伯棠齿间的老赵一愣。
冯十一收回手,见老赵发怔,喝道:“愣着做什么?救人啊!”
老赵猛然回神,随即抬手搭上了腕脉。而刚把上,老赵就犯了为难,手下人在不断抽搐,这脉并不好把!
老赵无法,只能又使唤冯十一:“按住他!别让他乱动。”
冯十一立刻俯身,用尽全身力气按住眼前一直痉挛的肩膀和双腿。刚按上去,她便察觉到掌下的身体烫得惊人,而身体每一次抽搐都带着骇人的力道,她一人实难控制。
“忠福,进来!”冯十一急声喊着,却忘了不久前她才让忠福带时寅出去透气。连唤两声,不见忠福,却看到她夫君走了进来。
本想接她回帐的郁明,在帐外就听到她的急声呼唤,本就心头焦灼,匆匆入内,又见到帐中乱象,脸色骤然一沉。他疾步冲到近前,接过她的力道控住人后,沉眸看向她:“走远些,别伤着你。”
冯十一并没有听他的话走远,而是转而走到把脉的老赵身侧,帮他稳住了指尖下那只不住颤抖的手。
一时间,帐内只剩下楚伯棠压抑的痛哼,和老赵急促的呼吸声。
而见老赵沉默许久,始终没把出个所以然后,冯十一的耐心也渐渐耗尽:“到底怎么回事?先前那个吴大夫说,能续他一个月性命。总共两月,如今离两月之期还有十日,他怎么就这样了?”
指尖死死掐着腕脉的老赵,额间冷汗都冒了出来:“他这脉象乱得邪门,我把不出……”
老赵话音未落,楚伯棠的身体突然又是一阵剧烈抽搐,喉间发出的痛哼陡然拔高,抽搐的力道也更大了。冯十一拧眉,还没抬头,就听她夫君冷喝:“老赵,看心口!”
三人六目齐齐落在楚伯棠的心口位置。
上回见过的诡异景象,此刻在他们眼皮底下再次上演。心口那片苍白的肌肤底下,不断鼓动着,似什么东西顺着皮肉在蜿蜒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