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山坳火势已起……”为首的黑影压低声音,声音喑哑低沉:“按原计划,只放火,不纠缠。得了手便撤。”
同时间,东南方的“纵火者”们见大批守兵赶来,他们默契地收起沾了火油的箭矢,几个手势交错间,便极有秩序地向后撤离。
一行人顶着浓重夜色,边抹去足迹边撤退,终于抵达原定的汇合点。
“都尉,二队全数归来,无人员伤亡。”最先抵达的汉子扯掉蒙脸黑巾,眼底闪着光,“烧毁三座辎重帐,射杀十三个突厥兵。”
候在原地,为首的黑影闻言刚要开口,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他抬手示意噤声,目光锐利地投向声音来处同时抽出腰间长刀。身后众人见状也纷纷抽刀搭弓。
也就在此时,天上云层散开,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照亮疾驰而来的一众人马。借着月色看清了来人,为首的黑影非但没有半分松懈,反而面色紧绷,催马迎了上去。
待对方勒停马匹,他迫不及待质问,声音急切:“你们为何会在此处?粮草呢?”
勒马立定的众人面面相觑,带队的人茫然反问:“张都尉,什么粮草?”
见对方一脸懵懂,张都尉心头猛地一沉,直觉大事不妙,又追问:“陈副将呢?”
“陈将军带着弟兄们去烧粮草了啊!”那人答得干脆,“他只吩咐我们引开西北方向的守卫,完事后来这儿汇合!”
“烧粮草?烧什么粮草!”张都尉的惊呼声还未落地,便被不远处骤然腾起的另一道冲天火光吸住了目光。
“都尉!突厥骑兵追来了!”
火光冲天同时,负责警戒的
士兵也策马奔至,声音里带着惊慌。而远处也应声传来了马蹄踏踏声。
张都尉看着远处两道火光,没有半分迟疑,扬声下令:“撤!”
“可我们将军还没回来……”
刚赶到的人马里,有人面露犹豫。张都尉攥紧刀柄,语气不容置疑:“李副将会带人接应陈副将,你们跟着我走,这是军令!”
话音未落,他已调转马头,眸光冷冽:“三队、四队分左右翼断后,其他人跟紧,不许回头!”
众人当即催马疾行,马蹄扬起的沙尘混着远处的火光,在身后拖出长长的残影。奔袭片刻后,身后两道火光,也随着风势越烧越烈,唯有追随的马蹄声渐渐弱了下去,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一般。
一行人虽察觉,却没有回头。向着隐在黑暗中的关墙奔袭,不知跑了多久。就在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远、越来越弱,几乎要被夜色吞没时,后方又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一行人马速度未减。很快,负责警戒的士兵追了上来。
“都尉,是李副将他们赶上来了!”
为首的张都尉闻言猛地勒住马缰,胯下战马立起,发出一声嘶鸣。控住马,他抬手示意众人停步,眯眼看向黑夜深处,果断调转马头:“一队跟我走,其余人极速回营!”
背对关墙,张都尉带着一队人马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赶去。浓黑夜色下视线极差,人还未见到,浓郁的血腥味已先一步钻入他的鼻腔。匆忙赶到近前,他才堪堪看清人。
比起他们的全身而退,以李正为首的这队人马,情形显然惨烈得多。
张都尉还没来得及问话,就被李正冷声打断:“后有追兵,先回营。”
张都尉没有犹豫,点头应下,主动勒马走在了队伍后方,为已然负伤的一行人护航断后。
纵马行在队尾,他的视线能穿透整个队伍。但他并未见到他熟悉的那道身影,反而瞥见了另一道戴着面具的高大身影。
那是将军身边的贴身亲兵,自将军到萧关时便跟在将军身侧,始终以面具示人,神秘得很。
看着那道高大身影,张都尉心头一紧:此人已有多日不见。点兵出关前,他也明明不在队伍里。怎么如今会出现在队伍里?而且看他弓着身躯的模样,显然受了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心底的疑惑翻涌,可眼下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张都尉压下杂念,提高警惕。一路马不停蹄,直到天明时分他们终于抵达关墙。
厚重的关门缓缓打开,迎接他们的是早一步返回的人马。众人见他们归来,大半面露惊喜,一小半却不住地往他们身后张望。
“李副将,张都尉,我们将军呢?”
张都尉心底隐隐有了猜测,却没有作声,只是将目光投向面色凝重的李正。
面对数双焦灼的眼睛,李正抿紧嘴唇,一言不发。而这份沉默,已然抵过千言万语。
就在众人露出悲痛之色时,一队亲兵疾步而来:“李副将,张都尉,将军在等你们。”
主帐内,等着他们的不止一人,几乎所有将领都齐聚在此。两人刚踏入帐中,数道目光便齐刷刷落在他们身上。
张都尉迎着一众视线,将目光投向主位上那个清瘦的身影。对上那双清冷的眼眸,他张了张嘴还没出声,身侧的李正已“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末将不负将军所望,突厥二王子已死于帐中,如今突厥军中大乱。只是……陈副将为掩护末将撤退,不幸……”
李正低垂着头,话到一半便哽住。
而这简短未完的话像一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水面,帐内瞬间掀起惊涛骇浪。将领们脸色齐齐骤变:有人攥紧拳头面露悲痛,有人瞠目结舌满是惊讶,更有人眉头紧锁,目光在李正与主位之间来回游移,满脸疑惑。
立在李正身侧的张都尉则整个人僵在原地。
突厥二王子?
他们明明是去执行袭扰偷粮草的任务,怎么会突然牵扯到突厥二王子?还有陈副将,又是怎么回事?
纷乱的视线中,主位上的男人缓缓抬了抬眼帘,目光沉静,不见丝毫波澜。
“突厥二王子死于军中,突厥大军虽乱,但混乱过后,必定会集结兵力强攻反扑。即刻起,全军进入戒备状态……”
他顿了顿,抬手点了点案上的舆图:“加固关墙防御,增派三倍岗哨;关墙上备足滚石箭矢,随时待命;辎重营清点粮草,确保……”
一连串指令齐下,清晰利落,很快便压下了帐内的躁动。将领们虽仍有疑虑,却都依令抱拳应道:“末将领命!”
主帐中闭帘议事,不远处的大帐内,刚针灸完正喝着苦药的冯十一见到了多日不见的岑成。
岑成白着脸进的帐,见到帐内的冯十一先是一愣,后是一怔。
“夫人既在此,那属下迟些再来。”
岑成想退,一眼便看出他不对的老赵却没给他这个机会。老赵一把便薅住了他,然后扭头看向冯十一。
“你先回帐去!”
岑成显然带了伤,老赵难得露出几分硬气,冯十一也罕见地没跟老赵计较。
回帐后,冯十一又补了一觉。再次睁眼时,昏黄日光洒入帐内,与帐内的摇曳烛火交织着,将坐在圆桌前的身影清晰映在她眼底。
他侧对着她,背脊挺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杆长枪,枪头银亮,在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帐外风声不断,帐内冯十一也已睁眼。他却浑然未觉,目光始终落着在枪身上,眼底满是专注。指节分明的手攥着布,顺着银亮的枪杆缓缓擦拭,每动一下,垂落的袖口便轻轻晃荡,露出他紧实的小臂,小臂线条利落,如同他手中那杆冷枪。
冯十一静静看了他片刻,才抬手掀了被褥。被褥刚掀开一角,还没等她起身,他便偏过头。偏头瞬间,他脸上的专注瞬间散去,眉眼变得柔和。
“娘子醒了?”
冯十一微微颔首,随手扯过榻尾的斗篷裹在身上,朝他走去。刚走近,她就闻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她打量着他如常的面色,轻声开口:“你去见岑成了?”
郁明没应声,只将手中紧握的长枪轻轻靠在桌角,随后伸手拉着她入怀。待她在自己腿上坐稳,他便收紧手臂环住她的腰,随即将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里,温热的呼吸落在她肌肤上,颀长的身躯也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
冯十一察觉不对,却没推开他,也没急着追问。而是顺着他的动作抬手搭上他的肩,一只手轻轻揉捏着他微凉的耳垂,另一只手顺着他的发顶慢慢抚下。就像她每每焦躁时,他耐心安抚她那般。
帐内烛火轻轻跳动,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冯十一默默安抚了他良久,才缓声开口:“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自她来这军营,清醒时便极少能见到他。起初是她负伤,服了药便总陷入昏睡;后来伤势渐好,他又时常呆在那主帐中。他从不会同她多讲忙碌的细节,更不在她面前露半分疲惫或烦躁。在她面前,他永远是温柔耐心的模样,是把所有妥帖都给了她的好夫君。
颈间的呼吸顿了顿,郁明埋在她肩窝的头轻轻蹭了蹭,声音发闷:“不累。”
话虽这么说,他环在她腰上的手臂却又紧了几分。他紧紧环着她,像在抓什么倚靠一般。冯十一没戳破他的话,只是把抚着他发顶的手放得更轻,轻声道:“要不要上榻躺一会,我陪你睡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