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进山具体几岁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母亲还在,该是七岁前吧。”郁明想起旧事,眼底软了些,“我还记得,母亲当时生了好大的气,把父亲赶到军营住了好一阵子。”
夫妇俩彼此间本就少提过往,冯十一更是难得听他说这些。她本以为,自己年纪小小就遭了那些苦,全是因为没了双亲的缘故。可没想到,他这般出身,小时候竟也被他父亲这般折腾。而难得的是,即便如此,他对父亲半分怨气也无,反倒满是敬重。
郁明似是看穿她的心思,又道:“父亲也是为我好。毕竟,这点苦都受不住,行军打仗的苦更熬不过去。他是在历练我,也是在考验我。而且我也从那时才懂,剥去出身、卸下身份,普通人想在这世上活下去,有多不容易。”
冯十一看着他平静叙述过往的侧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硌了一下,又酸又软。
深深看了他两眼,见他半垂着眼帘,眼尾轻垂带着几分伤神,冯十一轻咳一声,移开了话题。
“吴六又整什么幺蛾子,还让你给他送热水?”
郁明:“他发热了,应是伤口泡了水的缘故。此处弄不到汤食,喝些热水总归好些。”
虽说吴玄恩泡那三回水是被她所逼,但他这发热,可跟她没关系。冯十一轻哼一声:“谁让他中了迷蝶香还到处乱晃。”
“迷蝶香无色无味,只有受过训的犬才能追踪。”郁明接过话,语气多了几分凝重,“这迷蝶香想来也是褚十三给他下的。”
冯十一沉着脸应了声“嗯”。
相识多年,“褚十三”太了解她了。他既然都算到她会来,自然也就算到了她不会放过吴六但也不会杀了吴六,必定会绑在身侧,所以他才提早在吴六身上下了香,借此来追踪她的行踪。
只是,迷蝶香无色无味,也不知他的师叔是怎么闻出来的?
冯十一转眸张望四周,又问:“你两位师叔还没回来吗?”
郁明垂眸,从怀里掏出两柄短刃:“方才我去摘果子时,两位师叔便回来了。两位师叔说,追在我们身后的,除了一行杀手,还有五个黑甲人。”
“五个?”冯十一眼神骤然一凛。
那日围杀她的是四个黑甲人,今日在青衣阁,她与他联手杀了一个,她原以为身后最多只剩三个,没成想居然有五个。
“褚十三”手里,到底还有多少黑甲人?
单一个黑甲人就已难以对付,若他手下的黑甲人数量不亚于青衣阁杀手,那……
冯十一抬眸看向身侧的人,眼底的忌惮不言而喻。而郁明显然也懂她的心思。
“追来的杀手人数不少,再加上五个黑甲人,两位师叔应付起来着实吃力。所以他们只将人引去别处绕了一圈,杀了几个杀手,黑甲人倒是一个都没伤到。两位师叔也说,这黑甲人的存在,确实棘手。”
郁明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凝重:“不管是对娘子和我,还是对赵靖川,这都是个棘手的麻烦。眼下最好的法子,就是……”
冯十一抬眸看他,不等他说完便接话:“找出控制黑甲人的法子,再把他们彻底解决掉!”
不这么做,她这辈子都得如芒在背,永远没法安心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冯十一神色沉重,转而又问:“赵靖川如今什么情形,醒了吗?”
郁明颔首:“醒是醒了。只不过,对外,他还是昏迷着的。”
原本在京中计划好的一切,因为“楚伯棠”的生变,还有楚家暗中多出的这股青衣阁的势力,还有黑甲人的存在,让他和赵靖川不得不改变计划。
冯十一:“嗯,让他老实呆着吧,我费那么大力气把他弄回来。别再让人整死了。”
深夜,只着单薄外衫的吴玄恩在火堆旁正睡得深沉时,突然被人踹醒。他迷迷糊糊睁眼,只见一双凌厉的眼神居高临下凝视着他。
对上眼,他张张嘴,刚想说话,便被人捂了嘴,随即他被扯着领子往昏暗的偏僻处带。
外衫下空空荡荡,即便是吴玄恩再不羁,眼下这般情形他也多了几丝慌乱。被揪到暗处立定,他头一件事,便是整理衣衫,捂住了自己要紧的部位。
然而,将他揪到此处的人,别说看他了,眼神都没有分给他一个!
冯十一:“你手下还有多少能用的人。”
吴玄恩一怔:“你如今心这么狠了?我余下的手下又没对你出手,你还要赶尽杀绝?”
冯十一拧眉:“我没想杀了你手下人,我只是想借来用用……”
敛起脸上所有神色,吴玄恩肃脸摇头:“十一,我不可能将人借你!”
被拒绝,冯十一冷眼扫去。而得到冷眼的吴玄恩神色依旧不变:“十一,我知道你借人是要去做什么。这是你和他之间的事,都是多年情谊,我无法选择站在哪一方,也不想偏帮哪一方。”
冯十一:“他骗了你这么多年,又利用你,你……”
吴玄恩打断她:“十一,他与我之间,说不上什么骗。毕竟,我从没见过什么带着面具的“褚十三”。我认识他时,他就是“褚十三”。所以,他顶多是瞒着我。至于利用,也称不上。他给了我副阁主的位置,我决意接过副阁主这个位置时,就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这些年,他对我做的,最不地道的,也就是这回给我下迷蝶香这事了……这事,我自然会去和他讨个说法。但远还不到,能让我转头就将人给你,去对付他的地步!”
言尽于此,冯十一便知道也没什么聊下去的必要了。
冯十一冷眼:“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你不想偏帮,那在我出手时,不要让我看到你或者你的人。否则,到时候,我就不会像这回这般,手下留情了……”
本严肃的面容松动,吴玄恩神色变得复杂:“十一,你……要不与他先好好聊聊吧。这其中……说不准有什么……”
话音未落,冯十一已经大步流星转身离开。看着冯十一笔挺的背影,吴玄恩叹一口气!
这做的都是什么孽啊……
天色微亮,火堆燃尽。火堆旁,自深夜被踹醒就没能再入睡的人睁着眼,眼睁睁看着两道身影翩然从他上头的树杈上落在他面前,又黏黏糊糊一番。
吴玄恩:“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要进京吗?”
一句问话换来的是一个白眼。
吴玄恩:“我说了不会偏帮就不会偏帮。你们的消息和行踪我也会咽在肚子里,绝不吐露的。”
依旧沉默……
吴玄恩急眼:“与你说话呢。你倒是吱一声啊……”
吴玄恩拔高音量,换来是一声冷冷的音调:“吴兄,你这是做什么?”
吴玄恩转眸,对上一双微凉中带着警示的双眸。
得……这是撑腰来了……
他只是拔高了嗓门而已,就算是再娇弱的女郎,也不会怎样,更何况是冯十一。
吴玄恩刚想解释,那双微凉的眼神又挪开。
“天也亮了,我们也该启程了。就在此分别吧。至于外衫和伤药,吴兄便留着吧。”
昨夜冯十一拔腿就走,吴玄恩其实还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可眼下,她显然不想与他说话,而且,她身侧,还站着一个护她护得紧,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的夫君。
吴玄恩心底的许多话,最后也只化为了一声叹息还有一句:“万事小心!”
说罢,他又转眸看向郁明:“多谢郁少将军的照顾。今后,若有机会,我请你喝酒。”
话虽如此,可吴玄恩心底却清楚,这样的机会只怕是难……
有冯十一在,眼前之人和褚十三,注定只能活一个。
若是之前,他必然是希望褚十三能活下来,可如今……
唉……
孽缘啊!
摇头晃脑叹着息,吴玄恩转身。
长衫下空空荡荡,即便知道这林间没人,他也无法坦然用上轻功。因此,他只能选择徒步走出这片山林。
一路走,他一路思绪飘荡。就在他神思飞散
之时,他眼神一凝,随即骤然转身。刚转身,一道青影就如鬼魅般一般出现在他身后,后脖一疼,他眼睛一翻,身子一软倒在了草地了。
而就在他倒地瞬间,另一道青影出现,捂住了前一道青影的眼睛。
“娘子真是……”
转转手腕,冯十一挑眉:“我真是如何?”
郁明:“娘子真是武功高强……”
显然就是屁话,而冯十一也懒得和他计较。而是用余光,看向那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身影。
“当个副阁主,怎么生性还变天真了。居然觉着,我就会这么放他走……”
借不借人的,冯十一本也是临时起意。而冯十一一直打定的主意,就是不会放吴玄恩离开。
至于他说的什么不会偏帮,冯十一也并不信。只有把人攥在自己手里,她才能真正放心。
出了林子,与等在林外的护卫碰头。将吴玄恩捆得严严实实,又扎了几根迷针,冯十一才将人交给护卫塞进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