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叹口气:“知道你新婚,但是年纪轻轻也要懂得克制,不然会亏了底子。再瞧你这模样……这郁夫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怎么也……算了,我去给你配些药。”
老赵念念叨叨着又下了楼。耳边无人扰,冯十一也终于得了清净。得了清净的冯十一在竹榻上闭了会眼,很快她就一脸烦躁坐起了身。
半月,她成婚才半月,就已经整半月没睡好觉了。在自己的屋子里无法睡,到铺子里也睡不好。睡眠不足使得她这几日烦躁地想杀人。
坐在竹榻上,冯十一压下心中郁燥轻叹一口气。
这成婚后的日子怎么和她想的不一样啊。
成婚这半月,身侧突然多了个人,让她无所适从也压根不敢入睡。她深怕自己睡过去后,身侧的人稍微一动,她下意识就反手扭断了他的脖子。
她费了那么多心思才弄到手的夫君,刚成婚就被她断了脖子那多可惜啊。抱着这样的念头,冯十一只能委屈自己夜夜睁眼到天亮。
冯十一叹气之时,楼下传来老赵略显惊讶的声音。
“郁夫子,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听到老赵的声音,冯十一倏然从竹榻上弹起,弹起后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青衣被雨淋得深一片浅一片。
“娘子今日出门没带伞,我来早些接她回去。”
楼下随即又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东家在楼上呢,东家……郁夫子来接你了。”
老赵拔高音量喊了一声。
冯十一顾不得半湿的衣裳,随手拿了块帕子擦了擦,然后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髻,嘴角扯出笑意。
“来了。”
第2章
冯十一说着话从二楼走下,下到楼梯一半她就看到立在铺外的那个人。
朦胧雨雾中,油纸伞下的人身量清瘦颀长,身着一袭青色长衫,长衫一角被雨水浸湿,贴在修长的小腿上。因为举着油纸伞的缘故,左臂上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了一段白皙腕子。而举着油纸伞的左手,骨节分明,透着书生独有的清俊感。
冯十一下楼的动静传来后,青色伞面微抬,露出了隐在伞面下的那一双恰似幽潭的双眸。幽深双眸下,是高挺的鼻梁。而高挺鼻梁之下本抿着的一双薄唇,在看到她后微微上扬,萦绕在伞面下那一抹清冷也随之散去。
“娘子,我来接你回家。”
男人的声音如人,温润又清冷。
冯十一站在楼梯之上,遥遥看着站在铺外的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的夫君,长的真好。
成婚这半月,她虽睡不好,但是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比她幼时想像的夫婿模样好了不知多少。
冯十一无父无母,自幼在大街小巷中流浪。栖身躲避在各处屋檐下时,她见过太多人家私底下的样子了。转来转去,她发觉唯有教书先生家总是一派祥和,不似街头陈屠户家,也不似巷尾的王木匠家,整日不是吵架就是干仗,她听了都累。
所以自那时候起,冯十一心中就暗暗发愿,她如果要成家定也要找个教书先生当夫君。即便没多久后她就被哄骗进了青衣阁成了一个杀手,她也一直未曾改变过这个念头。
不知道东家过往的大发,看着门外挺拔而立的身影,悄无声息默默后退了几步。大发原觉着自己的长相在竹溪镇上那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但在面对他东家的新婚夫婿时,他自惭形愧。
大发默默后退时,冯十一已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径直走向铺门,每走一步她嘴角的笑意便更深些。而她心里那点郁燥,在看见门外那人的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冯十一走到大门旁,站在门外的人把伞面微微后倾,防止伞面上的雨滴落到她身上的同时也露出了自己的面庞。
“夫君今日怎来的这么早。”
“今日雨大,早些散学了。铺子里还有事要忙吗?有事的话,我等娘子。”
男人声音温和,冯十一摇摇头:
“无事,今日雨大,没什么客人,可以早些回去。”
说着话,冯十一跨过门槛,本后倾的伞面在她跨出大门的之时向她倾来。此时,撑着伞的人也注意到了她青裙上的湿漉。他微微蹙眉。
“娘子衣裳怎么湿了,淋雨了?”
冯十一笑笑,抬手环上了他举着伞的左臂。
“方才杯盏没拿稳,洒身上了。”
“那快些回家把衣裳换下。”
“嗯,好。”
穿着同色青衫的夫妇俩共撑着一把青伞迈入了雨幕中,站在铺门边上的大发看着那双背影渐行渐远后回过头。
“老赵,东家何时把杯盏打翻了?怎么没喊我收拾,东家不会真想把我换了吗?”
大发一脸紧张,老赵则默默翻了个白眼,抬腿上楼。
那姑奶奶每回一见到自己的夫婿就什么都忘了,楼上的窗定然还没关。
***
大雨下的小镇街巷中,行人寥寥。天快黑了,街边许多店铺半掩了门,走在街巷中,还能闻到飘来的缕缕饭香。穿过街巷,跨过一道横跨在河道之上的石桥,便到了一片民巷里。比起街铺那边清冷,民巷中热闹了许多。婴孩啼哭声,孩子嬉闹声,大人的叫嚷声,夫妇的争吵声此起彼伏。更多的是大雨天还不忘聚集的一处闲谈的妇人们的高高低低交语声。
“哟,郁夫子这是接冯娘子回来啦?”
夫妻两路过妇人聚集处时,那些妇人热情同他们打招呼。半月前还是“冯姑娘回来啦?”,如今是“郁夫子接冯娘子回来啦?”。
话语变了,但冯十一敷衍的态度一如既往。她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示意就当打过招呼了,而她身侧的人却很温和,不仅笑着示意还回应了她们。
“嗯。婶子们用过晚膳了吗?”
一众妇人看着男人那张面庞先是怔了一瞬,随后争相恐后道:“用过了,郁夫子还没吃吧。”
“嗯。还没呢。”
两句话后,夫妇俩相携而过,站在原地一众妇人看着夫妇俩走远后把头又凑在了一处。
“你们别说,这冯娘子和郁夫子还真相配。一个俊秀,一个貌美。当时说他们要成婚我还不信,没成想还真成了。”
一个身型丰韵的妇人不屑接道:“什么相配,一个满身铜臭的商女,一个是学富五车的才子。这能成婚还不是冯娘子使诈,诓郁夫子下水救她,不然郁夫子怎会娶她。”
坐在丰韵妇人身侧的妇人闻言嗤笑一声:“陶嫂子啊,我看你啊就是说酸话。不管人家冯娘子怎么落水的,最起码人家郁夫子愿意救冯娘子,更愿意娶她。不像有些人的女儿,假装崴脚硬生生往人家郁夫子身上扑,人家郁夫子就是不接,最后自己摔了个狗吃屎。”
妇人话落,四周的妇人们都捂嘴笑了,唯有被妇人一顿呛声的丰韵妇人涨红了脸:“你...孙春花...你简直泼妇。”
一众妇人是见夫妇两走远了才议论的,所以也
没有特地压低音量,殊不知她们这一番热闹都落在耳力极好佳的夫妻二人耳中。
环着夫君的臂膀,冯十一撇了撇嘴。
这些妇人,真是信口胡说。哪是他救她,明明是她美人救书生才对。
为了成就这段姻缘,她还是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把他弄进水里的。谁知道救他时四下无人,上了岸他脱外衫给她裹身时却被人撞个正着,那情景让所有人都默认是他英雄救美。
虽然结果是她想要的,但过程不是她想象那般,这让她有些不爽利。
冯十一低头撇嘴,没看到她的身侧男人嘴角偷偷噙了笑。
踩着青石板路,再往前走不远就是夫妇俩的婚宅。他们的婚宅是一座二进宅院,宅院大门上没有挂牌匾,只有两盏还贴着囍字的大红灯笼挂在檐下随风荡漾。
夫妇两走到大门旁,还没等他们推门,大门由内而开。门内,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厮探出头来:“先生和娘子回来啦?”
冯十一身侧的男人嗯了一声,小厮拉开了大门。
天还未完全黑,寻常人家煤油灯都舍不得点,二进宅院内的廊下却已经亮了灯笼高高挂起。
这天未黑就点灯的做派在这小镇中可能会显得有些奢靡。但这座宅院的女主人不喜黑而且家底厚,这家底指的还是她明面的家底,而她嫁的夫君家底也不薄。
但这也是成婚后冯十一才知道的。
在未成婚前,冯十一一直以为自己看中的夫婿是个穷教书先生,毕竟他一向衣着朴素,身侧的小厮更是质朴。她起初都做好了她包办所有婚事的打算,包括购置婚宅。
只是没成想落水第二日他来找她,什么都没说就塞了张地契给她。而那地契上登记的正是他们如今住的这座二进宅院。
冯十一当时见他那模样,以为他是想送宅院以此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看着那地契她刚想发作就听他道:“这座宅院做婚宅,冯姑娘觉得可妥当?若不妥当,我再去寻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