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溪镇虽不是什么繁华乡镇,但毕竟地处江南,一座二进大宅还是得花不少银两,这些银两对于冯十一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但对于一个教书先生而言,可得攒许久的束脩。冯十一本以为他为了这座宅院已经掏空了家底,没想到成婚当夜他还递给她一个匣子,冯十一打开匣子仔细一数,家底还不少。也是那夜她才知道自己的新婚夫婿并非什么穷书生,而原是商贾家的独子,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了。
新婚之夜。看着那匣子里的契纸还有银票,冯十一才发觉自己居然看走了眼。谁能想到一个衣裳洗得发白的教书先生能有这样的家底。
虽说看走了眼,但冯十一也终于松下心。她虽然过过苦日子,但真没打算继续过。她是有银钱,但却不好拿出来,因为老赵说,文人最傲气,日日用娘子的银子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她本做好过一段清贫日子的准备了,没成想他给了她一个惊喜。这惊喜也让新婚之夜时,摇曳灯烛下,冯十一看他更顺眼了。更顺眼的结果就是,还没等他动作,冯十一就主动坐到了他怀里亲了上去。
而亲吻之后,自幼没被人善待过的冯十一头一回感受到了什么叫温柔。他捧着她的脸,揽着她的腰肢,用他那双幽深双眸看着她,全程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个脆弱的瓷娃娃一般。
而那样的温柔,冯十一只在新婚之夜感受过,这半月夜间他再无动作。冯十一流浪时,窝在别人屋檐下听过不知道多少墙角,做杀手时,也蹲过不少青楼的房梁。耳睹目染,她自然知道这大抵是不正常的。只是,这半月她也没睡好,也没细思。
想到睡觉,冯十一被老赵打断的困意又上了头。她打了个哈欠,身侧的人关切看她。
“娘子可是困了?”
冯十一噙着水眸摇摇头:“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男人蹙眉:“那早些用膳,用了早些休息。忠平,备膳吧。”
小厮忠平应下:“是!”
整座二进宅院,除了他们夫妇二人,也只有一个小厮忠平,忠平不会做饭,每日的三餐都是请了隔壁院子的王婶做的。
乡间妇人,手艺说不上多精巧,但也不差。用了晚膳,填饱肚子的冯十一又打了一个哈欠,这一个哈欠,把她眼角逼出了泪花。
修长的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水润,温和的声音在她耳侧。
“娘子快去睡吧,我去书房看会书,迟些再回房。”
身侧有人就睡不好,他迟些回房正合她的意。但冯十一还是佯装了下:“别太迟了,免得累到自己。”
说完话,冯十一跨出饭厅回了屋,而一直目送她离开的人转身去了书房。
深更露重,三更响,书房门被人悄悄推开,忠平清秀的小脸从门边探进。
“先生,三更了,还不回房吗?”
书案后的人抬起头,眸光一改在冯十一面前的温和,变得犀利又清冷。
“把软榻铺一铺吧,我在这睡。”
忠平一愣:“先生要在书房睡吗?”
男人眯了眯眼:“铺吧!”
简简单单两字,让忠平不敢再问。他阖上门去拿被褥,而书房里的人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站在书房窗边,恰好能看到正屋。正屋窗杦里透着暖光,屋内显然还点着灯烛。灯烛虽亮着,但屋内的人应该睡深了,否则这会她应该会亲自来寻他。
成婚半月,她每夜翻来覆去,他怎能不知道她没睡好。有时去铺子里接她,她脸上还印着刚睡醒的红印,想也知道大概每日白日在铺子里补眠。
罢了,让她今夜好好睡一觉吧。
男人微微叹口气,关上了窗,不远处的正房内,床榻上的人睡成了一个大字型,占据了大半的床榻,睡得深沉。
第3章
卯时三刻,天光微亮,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吱呀一声开门声惊醒了睡得正沉的冯十一,她警觉睁开了眼,睁开眼的瞬间,锋利眼神即刻扫向房门。待在看清门边的人时,她的眸光又瞬间柔和下来。
“夫君,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
冯十一问话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不对,她居然睡了一夜?连他什么时候回房,什么时候上榻,什么时候下榻都没有察觉。
半月没睡好,她的警觉性已经差到这地步了吗?
站在门边的衣着齐整的人笑笑:“可是我吵醒娘子了?王婶方才来,说她院子里被水漫了,让我去帮她通一通。我换件裋褐就走,娘子接着睡吧。”
冯十一这时才注意了到他身上穿着的是昨日的青衫,而他说王婶来过,她也没听到动静,种种一串联……
“夫君昨夜没回房?”
“嗯,昨夜书看得迟了些,便宿在书房了。”
冯十一皱眉,还没说话,目光先被男人进门后褪去外衫后露出的身躯吸引。
看似清瘦的人褪去衣裳后露出了宽肩窄腰,身上肌理分明没有丝毫赘余。他年岁不小了,二十有六了,但不管是那张面庞还是身躯都显不出年纪。
冯十一的目光从他精瘦的腰身缓缓上移,随后落在他的后肩上。他的后肩上居然有一个腕大的伤疤。
除了新婚之夜,这还是冯十一头一回见他褪去中衣。新婚之夜时冯十一只顾着看他的脸,还真没注意他身上,如今看到那伤疤,她眯眯眼刚想细看,他已经套上粗布衣裳,挡住了她探究的目光。
男人转过身,对上了冯十一灼灼的目光后他微微一笑。
“我走了,娘子再睡会。”
睡是睡不着了,冯十一支起身子。
“夫君去吧,记得穿上蓑衣。”
男人跨出了门,冯十一伸了个懒腰也起了身。
穿着寝衣,趿拉着鞋,冯十一走到衣柜前。衣柜打开,他们两人的衣裳各占据了衣柜的一半。但不细看,一时还真分不清谁是谁的。因为衣柜里的衣裳颜色都很素,没有一件新婚妇人该有的艳丽衣裙。
冯十一随手拿了件青色衣裙套上,又挽了个简单的发髻。
收拾妥当,冯十一出门,只见屋外烟雨朦胧,雾茫茫一片。
冯十一皱皱眉,来这竹溪镇两年了,她还是不适应这样雨雾连连的天气。
房门外,放着一把伞,冯十一撑开伞走进了雨雾中。
绕过庭院,走
出大门,冯十一向隔壁宅院走去。刚走到隔壁院外,冯十一被一个扎着双髻的女童挡住了去路。
女童坐在青石台阶上,仰头看她。
“冯姨,你是来找姨父的吗?”
女童是王婶的孙女,年仅五岁,名叫王小花。冯十一成婚前居住的宅院离这不远。有一回年纪小小的王小花被恶狗追了,惊慌失措下一把抱住了路过的冯十一的大腿。
恶狗最后被冯十一赶跑了,而王小花自此也粘上了冯十一。知道冯十一要搬到她家隔壁时,王小花比谁都激动。坐在这门槛上堵冯十一也成了王小花的日常。
对上王小花那双扑闪着的大眼睛,冯十一漫不经心笑笑:“对啊。你要带我去吗?”
王小花拼命点头,站起身子,主动用自己的小手牵住了冯十一的手。
“姨父就在院子里呢。”
跨过门槛,就是院子,冯十一一眼就看到穿着蓑衣的修长身影。
“姨父,冯姨来找你啦。”
人就在几步之外,王小花却扯开了嗓子,小小的人,嗓音穿透力却极强。
正俯身干活的人听到声音直起身子回头,蹲在他身侧的妇人却头都不回嚷道:
“王小花,和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叫夫子,都白教你了。郁明啊,你别和小花一般见识啊,她年纪小,还得麻烦你多教教她。”
男人温和一笑:“无妨的。”
郁明不在意,王小花却不服,但她不敢反驳,只敢小声嘀咕。
“阿婆自己都叫姨父的大名,我为什么要叫姨父夫子……”
王小花的小声嘀咕只有冯十一听到,冯十一扯扯嘴角。转眸再看着院子里还未完全排出去的水,还有他湿漉的脸,冯十一皱起眉:“忠平去哪了?”
郁明:“忠平去学馆了,今日学馆会新来一批学生,我让他先去准备了。”
蹲在地上的王婶听到这话急忙起身,用湿透的袖子擦了一把脸:“郁明啊,你怎么不早说啊。今日要收学生,那可得齐齐整整去。这不用你了,你快些回去收拾,可不能耽误了。”
郁明不在意笑笑:“王婶,不差这会功夫,我学馆里不少学生都要从乡下来。所以我学馆里的开馆时辰都会比旁的迟些。”
听到这,王婶略松了一口气,她扭头看了看站在门边的一大一小:“十一啊,能不能把小花带你院子里玩会,我把院子里的水泼出去,也能快些。”
王婶性子爽利,这半个月帮冯十一他们做饭洗衣,已经和他们很是熟络,而王小花天生自来熟的性子大概也是随她阿婆。
牵着王小花的冯十一看着院子里的积水确实没法下脚,再看他一双靴子都已经泡在积水里了,冯十一点头:“行,那我把小花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