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
又管着她,又惯着她。
她也是……
好像越发矫情了。
之前那般苦的日子都未曾叫过一声苦,皱过一次眉。如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被他伺候得妥妥贴贴,她倒诸多挑剔。
仰头看他,冯十一心头头一回腾起一股:他其实也不容易的念头。
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另一个念头替代。
是他死乞白赖,哭着要她留下的。
这日子再不容易,她再挑剔,再难伺候,也是他选的。她可没有逼他。
此番念头过后,冯十一便坦然受着他的好。而郁明,见她懒懒地窝在他怀里,耷拉着眼皮,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心间也温热。
此次她归来后,虽再不复新婚时的那副温柔模样,但褪去层层伪装,她那鲜活真实的模样,更入他的心。
父兄去后,他便觉着这世间无趣透了。
是她,挑动了他沉寂多年的心。是她,将这世间色彩又带回了他的眼里。
这样的她,让他如何舍得放手。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日,在驿馆休整一夜再出门时,雨停了。
看着透过云层照射而来的日光,冯十一笑笑。走到一匹高头大马前,她二话不说翻身上了马。立在驿馆外的修长身影,见她上马,也只能无奈一笑。随后自己也挑了一匹马,上马后控马走到她身侧。
“路上泥泞,娘子慢些骑。”
都上马了,冯十一哪还能听他的。忍了这么多日,她憋坏了。
“驾……”
一声冷喝,高头大马奔驰而去。
纵马疾行,自然是比慢悠悠坐马车快上许多,日落前,一行快马便到了宣州城外。
入城,依旧是上回落脚的宅
院。冯十一翻身下马,伸展下了身子,全然未察觉她的裙角已溅满泥点。还是他,下马后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衣裙露出一副无奈神色她才察觉。
冯十一也才反应过来,上马时他说的路上泥泞是什么意思。
瞥了眼脏污不堪的衣裙,冯十一拉着他进了院。
“脏了丢了便是,你不许再替我洗了。”
冯十一特地交代了他,可待她沐浴出来,就见到她换下的衣裙还有他的衣袍都湿湿漉漉,干干净净挂在木架上。冯十一转眸瞪他,而他,赤着上身穿着中裤揉了揉她的脑袋。
“这身衣裙是我为娘子买的,娘子忍心丢了?”
不过一身衣裙,再买就是了。但对着他满是温情的眼眸,冯十一说不出这话。
见她不言语,他笑笑:“我先去沐浴,沐浴后我出门一趟。看看上京的船只安排得如何。”
冯十一:“不过一艘船,让李正去看就是了。你何必亲自走一趟。”
郁明:“此行上京路途长,我总要让娘子舒服些。我亲眼看看才能安心,娘子好好歇着。我很快便回来。”
冯十一怔愣了下,随后她拢了拢湿发点了点头:“那你去吧。”
简单沐浴后,套上衣衫,将给她烘发的碳盆端得离床榻远些,郁明出了门。
出门后,他并没有登上马车,而是又翻身上了马。快马一路疾驰,在城门即将关闭前,他带着李正一行人又出了城。
出城数十里,遥遥便看到光亮,控马接近。数把火把点亮,火把中间,忠平笔直而立。
“主子。”
郁明高高坐在马上,俯视他。
“在何处?”
忠平指了指身后的山。
“就在那座山上。”
多日暴雨,山路泥泞难行,花了近一个时辰,一行人终于登上了山。
山间树林茂密难行,登上山顶后,却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地,还有一座焦黑的宅院……
焦黑宅院外,搭了几个粗陋的棚子,棚子下,是一块块隆起的白布,走近,一股子刺鼻的味道便钻入鼻间。
先给自己的主子递上一块帕子,忠平又取了一块帕子捂住口鼻,随后走到棚下蹲下后,忠平掀开了离得最近的一块白布。白布之下,是焦黑的尸体,这难闻的味道,正是白布下一具具焦黑的尸体发散出来的。
郁明瞥了一眼焦黑的尸体后,迈步朝着焦黑的宅院走去。忠平起身追上,一边引路一边道。
“尸身都验过了,都是一剑封喉,死后才被焚的。口内的后槽牙无一例外都藏了毒。与去竹溪镇探查消息的那几个人一样。这些人,应该就是抓走小花伤了娘子的人。而且……”
走到宽大的宅院中立定,忠平欲言又止。郁明抬眸看他:“而且什么?”
忠平垂头:“主子随我来。”
立在地面的上宅院被烧的斑驳破败,藏在地下的空间却维持了原样。
偌大的地下空间,密密麻麻的暗室,幽暗阴森发着冷。看着那些暗室,郁明面无表情,可待从地下出来,忠平带着他绕到宅院后方的密林间,看着密林间那个又大又深的土坑,还有土坑间的硕硕尸骨时,郁明寒了脸。
忠平:“昨夜才发现的。雨冲垮了土基,下头人来方便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只手。顺着一挖,便挖出了这个坑。已经挖了一夜一日了,下头还不知道有多少。”
忠平说话间,土坑里又刨出一具骸骨,那骸骨的大小,一看便是不是成人。
看着尸骨累累的土坑,郁明面若寒冰。
“都是孩童吗?”
忠平垂眸,咽喉干涩:“是,都是孩童。”
郁明:“封山,不得让任何人接近此处。再仔细搜查,看能不能搜出什么。”
忠平领命去了,郁明立在土坑前久久未动。
大量官兵押在东平县和宣州之间搜山,他也被江州吸去了注意力,殊不知,要寻的人居然一直藏匿着宣州城外。而且,只怕已经藏匿了多年。可还没待他查到,就有人先下手为强,灭了口。
灭口只是其一,这一具具尸身,一具具属于孩童的骸骨,才是真正的麻烦。
宣州隶属江南道,若是让人知道在他舅舅治理的江南道境内,有这么一伙人窝藏了多年,还残害了这么多孩童,失了民心不说,他舅舅只怕官职都难保。
自他到了苏州,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将他舅舅往绝路上逼。若不是他到了苏州,坚持要了那封信,坚持要了莫生。又因为他娘子他坚持要追查这行人,早人一步发现这焦黑的宅院,发现那埋了不知道多少尸骨的土坑。他舅舅只怕早已跌入那万丈深渊了。
黑夜中,火把照耀,照明了郁明晦涩不明的脸。
良久,忠平再次出现,他手上捧着一个匣子。
“主子,刚从废墟中挖出来的。藏在废墟的地砖下。”
郁明接过匣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印信。看了那印信一眼,郁明没有急着拿出,而是阖上了匣子。
“你留下,将此处料理干净,一丝痕迹都不要留。”
忠平:“是!只是,那些孩童的尸骨……”
郁明:“都烧了吧。寻处好地方埋了。”
说罢,郁明转了身,转身之后,他又留下一句话:“再仔细搜搜,地下也都掘一遍,看能不能搜出什么药。若搜出了药,即刻送往江州,交给老赵。”
下山策马回城,冷冽的冷风扑面,郁明心底沉闷之余腾起一丝庆幸。
还好没带她来,否则她今夜只怕又要睡不安稳了。
第64章
短暂修整一夜,冯十一便随着他登上了上京的船。船是一艘大客船,船舱也很大。船舱内一应物件俱全,榻上也铺上了松松软软的锦被。
他给她备好了一切,但耐不住她本就没坐过几回船。坐在飘飘荡荡的船舱里,还得一日三餐喝着老赵留下的苦药,晕船加苦药使得冯十一时不时就呕出泪花。
见她这般,他自是心疼。为了让她好受些,每次船只靠岸,他都会带她下船走走。
行程过半,冯十一终于适应了飘荡的船。坐在船舱内,倚靠在船窗旁,看着船外的景色她轻叹一口气。
“早知道就不随你进京了,还要遭这罪。”
话音落下,冯十一的耳垂传来刺痛。她捂住耳垂转头,只见他咧着洁白的牙齿对着她笑的莫名。
看着他牙还有他的笑,冯十一呲了呲牙,扭身扑上去,双手捧上他的脸不断揉搓着。
看着他的俊脸在她手下变得扭曲,冯十一心底舒畅了一些后恶狠狠道:“还咬我?我说错了吗?我说了要骑马,你不让,非要我坐这船。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嗯?”
任由她揉搓了个痛快,待她动作小些了,宽大的手掌才覆上她的手,将他那被揉搓得通红的脸拯救了出来。
四手相握,他抬眸看她。
“若只是一日两日路程,我自会让娘子骑马。可此行路途遥远,马车又狭小,娘子坐得不舒服,那只能乘船了。我也知道娘子难受,可娘子也不能总说些气话气我。”
冯十一:“我何曾说气话,我说的是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