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十一本以为他听到她要离开,他会缠着她不让她走,没成想,非但没缠着她,还要帮她寻人。
两手相握,四目相对,只听一声叹息声,叹息声后是清冷男声。
“这事,娘子该早些说的。我陪娘子一道去。”
她为他做了那么多,放弃了那么多,他总该为她做些什么。那些人就在那,走不了逃不脱,让那些人多苟活一些时日又何妨呢。
第70章
次日,冯十一又花了一日四处找着褚十三的踪迹。而结果,自然是毫无结果。褚十三以及青衣阁的人仿佛消失了一般,无影无踪。
当然,这无影无踪只是对冯十一而言。她的好夫君,清清楚楚知道褚十三的去处,褚十三搬离对面宅院时,他便派人一直暗中跟着。他明知道褚十三的去处,在她面前他却佯装不知,甚至还宽慰起没什么精神的她。
“也许他们已经离开京城了。”
懒懒靠在软榻上的冯十一闻言有气无力应了一声:“也许吧。”
依她对褚十三的了解,他这么兴师动众来到京城,不可能只是为了给她送个人。他定然有自己的谋划。负气离去不算什么,但消失的这么彻底,她心头隐隐不安。
温热的手掌探上她的前额,抚去了她不知何时皱起的眉心。
“阿枕在琼楼定了雅间,说今夜带我们领略下京城的繁华。娘子也别多思了,更衣,我带娘子出去透透气。”
瞥了眼外头的天色,冯十一道:“天都要黑了,马上要宵禁了吧。”
虽说这巡防京城的金吾卫对她而言是个摆设,但她也不至于为了领略个热闹,就肆无忌惮闯这京城的宵禁。
郁明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温和笑了笑:“这琼楼就在阿枕所住的坊市内,我们今夜在阿枕那借宿一夜。”
既然如此,冯十一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换了一身青衫,冯十一便随他登上了出府的马车。
马车再次停下时,外头的天色已经黑透了。掀开车帘,踏下马车,冯十一便被灯火通明,灯笼高挂的高耸楼阁吸去了目光。
已然入夜,本该入睡的时辰,楼阁外却停满了马车。喧嚣热闹间,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披锦戴玉的富贵男子,偶然间,才能见到几个衣着鲜亮的艳丽女子。
踏着被红灯笼照的通红的青石,迈过朱漆大门,便见开阔大堂。大堂方方正正,摆着数十张圆桌,每张桌旁都围满了推杯换盏的宾客。大堂正中心搭着戏台,旦角正水袖翻飞地唱着戏词,胡琴与锣鼓敲得震天响。伴着戏乐声,穿堂而过的侍女提着食盒往来穿梭,裙摆扫过地面几乎不停歇。
仰头再看,二楼三楼的雅间内,不时探出锦衣华服的身影,他们或是凭栏赏曲,或是挥袖唤人,雅间内挂着的宫灯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描金墙壁上,与梁柱间缠绕的浮雕相映,更添几分富贵气。
掩在浓浓夜色下,已入宵禁的京城居然还有此等热闹。
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人,见她变了神色起了兴趣,淡淡笑了笑。牵着她的手,在貌美侍女的引路下,他带着她抬步上了三楼。走到三楼雅间,只听雅间内丝丝乐竹声传出,引路侍女轻叩门,乐竹声中断,随即雅间门被拉开,露出陈枕舟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阿兄,嫂嫂。”
挥退吹奏的乐姬,陈枕舟引着兄嫂坐下。
“阿兄,嫂嫂,来,先喝口茶。这个时辰还未用膳,嫂嫂定然也饿了吧。我已经命人传膳了,膳食很快便到。也是我思虑不周了,临时起了兴,想着阿兄和嫂嫂初入京,想带阿兄和嫂嫂体会体会这京中的热闹。”
陈枕舟一番话真挚
又圆滑,冯十一本就未曾在意,他这么说,她更是没什么好怪罪的。
喝了口茶,冯十一瞥了面对面而坐的兄弟俩一眼。长相像,这行事也像。待人都温和有礼,行事间让人寻不出错处。
收回视线没一会,侍女便端着膳食蜂拥而入。这琼楼,瞧着是供人玩乐看曲的地方。但膳食味道着实不差,填饱肚子,冯十一端着茶,推窗,俯瞰着一楼大堂台子上的热闹。
戏曲散去,换了舞姬上台,舞姬伴着悠扬乐曲声,踏着漫天撒下的鲜花瓣翩翩起舞。冯十一看得专注,不远处的茶案前,兄弟俩则面对面喝着茶。
给阿兄倒了茶后,陈枕舟斟酌着道:“阿兄,嫂嫂今日看着思绪不佳,可是在宅子里住的不顺心?”
瞥了眼倚窗而坐的纤细背影,郁明淡淡道:“无事,你挑的宅院甚好。你嫂嫂很喜欢。”
陈枕舟松口气:“那便好。”
抿口茶后,陈枕舟压低音量道:“阿兄,楚伯棠今夜会来。”
郁明抬眸:“楚伯棠?”
陈枕舟点头:“今日宫中刚下了旨,任楚伯棠为骁卫将军。统管左骁卫。新官上任,初接印信,还未入衙,左骁卫的人就迫不及待要宴请他了。”
陈枕舟的话语中藏着轻藐,郁明挑眼:“你很厌恶他?”
陈枕舟垂眸:“厌恶倒也谈不上吧。只是楚伯棠此人心机深沉,让人实难喜欢。楚家起复后,当年对楚家落井下石的人陆陆续续都遭了殃,我探查过,背后都有楚伯棠的参与。这些年,楚伯棠蜗居楚府不出,尚且能搅动风云,替肃王拉拢不少人心。如今得了权,执掌了左骁卫,还不知会掀起多少事端。”
郁明饮了口茶,掩住面上神色。
他还以为,他表弟是知道了楚伯棠南下江南,亲自登了他舅舅大门的事。
放下茶杯,郁明再次抬眸:“所以,你今夜突然兴起,不是想让我们热闹热闹。是想让我见见楚伯棠吧。”
陈枕舟点头:“阿兄如今和淮王共谋……”顿了下,陈枕舟继续道:“所谓知己知彼。如今皇子中,最被圣上器重的,除了瑞王便是肃王了。肃王虽刚露头,但势头颇猛,在朝堂上已经压了瑞王好几次风头了。瑞王和肃王分庭抗礼,唯有淮王多年没在京中。阿兄也多年未入京了。阿兄既然要相助淮王,那我自然是要替阿兄筹谋。”
此番入京,郁明从始至终未曾和自己的表弟说过自己入京的真实目的。他只是要说自己要助赵靖川夺权。他一心想将他表弟撇出去,但他表弟却一个劲往里跳。
郁明:“淮王的事,我心中已有成算。明年便秋闱了。你的心思应该放在课业上。其余的事,你别管。”
好意被拒,陈枕舟皱眉:“阿兄,我马上及冠了。你别总将我当孩子。我知道你和父亲还在谋算其他事,你和父亲不愿说,我也便不打听。但是,我在京中多年,父亲也来信让我好好相助阿兄,阿兄又何必拒我,舍近求远呢。”
陈枕舟神色严肃,嘴角轻抿,看着那张与他相似的脸。郁明轻笑一声。
“还真是长大了。”
陈枕舟放低音量,嘟囔了一句:“我都与阿兄一般高了,也只有阿兄,还总将我当孩子。”
十年未见,郁明还是没能将记忆中那个日日粘在他身后,哭着嚷着唤他阿兄的小表弟和眼前的身量同他一般高的表弟合在一处。
他说的没错,他确实还是将他当孩子看。
而他,也是时候该转变转变心态了。
郁明:“好,不将你当孩子瞧。”
陈枕舟幼时,如果露出这般姿态,换来的必定是一顿胖揍。他表兄,一直嫌弃他不够阳刚,太过斯文矫情。如今,他表兄非但不对他动手,还笑着与他说话,他浑身不自在。
陈枕舟:“阿兄,你能不这么对我笑吗?我……”
话到一半,雅间门被叩了三声,听到叩门声陈枕舟顿住,眼神变得严肃。
“楚伯棠来了。”
陈枕舟起身,往窗边走去,郁明见状也起了身。
冯十一看着本安坐在茶案后的兄弟俩突然走来,刚疑惑,就见陈枕舟走到窗边推开窗,随后指了指一楼大门方向。
“阿兄,那是左骁卫的中郎将贺峰,安远候府长房的次子。能让他出门相迎的,必定是楚伯棠了。”
站在窗边,郁明垂眸俯瞰。看着陈枕舟所指的那道身影带着一众人簇拥而出,没一会一众人又蜂拥而入。一出一进的功夫,人群中心中簇拥着的人便换了一个。
当下被拥在中间的人玉冠束发,身着绣金玄衣,身量颀长。
远远见个大概,这脸却始终未曾让人看清。直到,人群走到一楼大堂中间,被拥在中间的人突然抬了头,直直朝三人所在的雅间方向看来。
与一楼的平静视线直直对上,默默窥视的陈枕舟下意识缩回头。再偏头看,他发现自己那兄嫂二人,还紧紧盯着一楼方向未曾移回视线,神情也甚是严肃。
“阿兄……”
阖上自己这边的窗户,陈枕舟轻唤了一声。而几步之外,他的阿兄充耳未闻,直到一楼的人影隐入廊下,消失不见。
收回视线,郁明压住心中怪异,抬眸看向自己的娘子。而冯十一,也正好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