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德里克只是深深看着她。姜知月愣了半晌,突然想起之前在利兹酒店时他们因这个话题发生过的一次争吵。
那时候两人情绪都不好,她每晚锁门,他问她在方致修家是不是也这样。
“我租的房子六月底就要搬走,行李只是暂存在他那里。”
姜知月说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他讲这些。
气氛弥漫着沉默的尴尬,也可能是姜知月自己觉得尴尬,她刚想开口,却听罗德里克低声道,“抱歉。”
她不可思议扭头,只见他正望着自己,眸色暗沉,“为那晚的口不择言。”
每当罗德里克收起强势侵略的一面,姜知月总会有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就像对抗路的各种手.枪.炮.弹都备好了,而对方只是空手走过来,献给她一个吻手礼。
“......你知道就好,”她移开视线,“下次再不分青红皂白说胡话,我就不回霍尔迪了。”
罗德里克柔和的脸色渐冷,“这个不行。”
姜知月只是一时嘴快图个爽,可他又这样,板着脸说不行,不准,不可以。
“拜托,你看看那些刚开始dating的年轻人,人家那样的循序渐进才正常,你这样一言不合就同居,本来就是非常无理的要求。”
“你在法国没有落脚地,单独住一处安全问题难保证,”罗德里克不急不缓回答,目光落在她脸上,笑了下,低声,“况且,要是我一个没看住,找不到你了怎么办?”
姜知月被他的话堵得,愤懑又隐隐冒上来。
“记住你做过的事吧,罗德里克,我迟早有一天要找你算账的。”
罗德里克不介意被兔子咬一口,他眸中含着浅淡笑意,轻描淡写,“随时恭候。”
如果他放任事态自然发展,那么姜知月和自己只会成为再不相交的陌生人,怎么会有此刻斗嘴的时光。
“我不后悔,Phoebe。重来一次,所有过程都不会改变。”
姜知月血压飙升,她闭了闭眼,劝自己冷静。
就知道他本性如此,什么吻手礼,不过是披着羊皮的狼,对待这种坏人,永远不能掉以轻心。
早餐吃过,罗德里克出门了。姜知月今天没什么事,就待在城堡里。侍从带她参观一些古老的房间,这些地方即使没人住,也常年清扫并有适当翻新。姜知月发现这里竟然有笔墨砚台,侍从向她解释,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卡斯德伊先生的父亲从中国带回来的文房四宝。
眼前这位小姐是如今先生带回家放在心尖上的人,侍从是聪明的,知道先生为了博小姐一笑什么都愿意给,于是就跟姜知月说,如果喜欢可以拿去玩。
“可以吗?”姜知月有些受宠若惊,这毕竟也算有些年岁的东西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随意使用。
“当然可以,小姐,您和它们都来自神秘的东方古国,我想您看见它们应该会有亲切感。”
既然他们如此大方,那姜知月也不客气了,道谢之后,她回自己房间,把东西捣鼓捣鼓在桌上摆好,试着写了几个字。
母亲写得一手潇洒的行书,她小时候也被带去学了几年书法,后来上了初中就没怎么碰了,这会儿回忆一下握毛笔的姿势,多试了几个字,慢慢写得比较像样了。
练字能使人心静,墨水的香味丝丝沁鼻,有令人安宁的奇效。
罗德里克回来时,便看见姜知月在桌前的背影。
他放缓脚步,慢慢走进,看见她手里握着的毛笔,一撇一捺,落下遒劲的力道。
写完这一行,姜知月瘾也过足了,将笔放在笔搁上,打算把东西收起来。
冷不丁发现身边站着个人,她吓一跳。
“罗德里克,”她拍了拍胸脯,怨怪,“你幽灵啊,站我后面做什么。”
“怎么想起来练字?”他朝她笑笑,拿起她用的那张宣纸,细赏。
无聊呗,还能为什么。
姜知月等了一会儿,觉得他看得差不多了,于是拿回去,打算收起来。
但罗德里克阻止了她的动作,告诉她,教他也试一试。
“我汉字很久没练了,你单独开个小班,让我精进一下?”
怎么,还想像古人那样吟诗作赋啊?
姜知月觉得他现在挺闲的,否则也不会突然有兴致摆弄笔墨。听到他说从未碰过毛笔,她想尽快破灭他的热情,“那你还是放弃吧,走路没学会就想学着跑呢。”
罗德里克不恼,干净修长的手指拾起笔搁上的毛笔,回忆她刚才的样子,握住。
“这样不对,”姜知月强迫症犯了,上手纠正,“食指在最上面,大拇指单独在一侧,其余三指...对,掌心要空,想象里面放了一个鸡蛋。”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罗德里克好像不是很配合......是不配合还是太笨?她不知道,因为没来得及细想,罗德里克的问题有点多,她忙着解答。
真正落笔的时候,他说不太会掌握力道。
姜知月回忆着小时候,她刚开始学老师会握住她的手,带着一起写字。
于是她也采用同样的方式。
只是情况稍微有点不同,她这个做老师的缩在他怀里,因为他个子太大了,她不能像自己老师那样从外面包围;手也是,她包裹不住他的手,所以常规的内外顺序也倒置过来。
稀里糊涂调整成现在这个姿势,姜知月总觉得哪里不对。
“分什么神?”罗德里克指腹摩挲了下她的手背,在她耳边低声,“快开始上课,老师。”
姜知月回过思绪,用手肘捅了下他的腰,让他别乱叫。
虽然这课不是她自愿上的,但学生偏要学,她只好哄哄自己拿出一点耐心,让他握稳笔,跟着她一撇一捺认真写。
才写了“大”和“小”两个字,他就又开始说,这两个字太简单。
姜知月无语得没了脾气,“那你写个复杂的给我看看?”
她手上松了劲儿,罗德里克握着她,提笔。
姜知月一开始没上心,料他写不出什么名堂,不画出些乱七八糟的线条就算他厉害。
手里被带着写了好几笔,姜知月低头去看,渐渐觉出一些不对劲。
汉字渐渐成型,他写的是,知月。
“怎么样?”罗德里克收锋,侧头问她,“我写得好不好?”
姜知月还在匪夷所思。
“不是,”她反应过来,微微挣着他的手,“......你写这个干嘛。”
“写我喜欢的字,会更有练习的动力。”
姜知月真想捂住耳朵,不听他这些蛊惑人心的鬼话。
“少来,”她的手还是被他攥在掌心里,没办法,她只能在假装正经地督促他,“接着练,换几个字。”
等了半天,罗德里克没动。
于是她忍不住催,“你动动啊,除了这几个字不会写了?”
罗德里克对答如流,“不会了。”
“我想写自己的名字,”他下巴在她的肩头扫了扫,气息洒到她耳朵里,“你教我一下。”
姜知月怀疑他怀揣私心。
谁要写他的名字,她摇头说不要,说站着写这么久,腿也酸手也酸,她要休息了。
罗德里克拿空的手臂从后面揽着她,哄,就这最后几个字,等写完了,就有人叫他们下去吃晚饭了。
于是姜知月带着他,写了罗德里克四个字。
并无侍从上楼传达用餐的动静,她又写了罗德里克卡斯德伊,最后还写了罗德里克菲利普卡斯德伊。
贪得无厌的法兰西鬼佬,连写个名字能让她吃亏,以后真的再也不信他的话了。
晚餐的时候,为了表达对他得寸进尺的不满,姜知月觉得自己有必要对他爱答不理十分钟。
但罗德里克又在问她话,她不好一个字都不说,就只是“嗯”,“哦”。
雷蒙老人家在一旁古怪地盯着他们。
看到姜知月视线看过来,他意识到自己举止不妥,轻咳一声,恢复优雅的站姿,目不斜视。
姜知月忍不住一笑,罗德里克帮她把菜夹到碗里,“笑什么?”
她跟他悄悄指了指雷蒙。
“你说他看我做什么?是不是我无所顾忌的用餐方式又让他浑身难受了?”
罗德里克睨了一眼老管家,重新低眸瞧她,勾唇,“他大概不是在看这个。”
“那他在看什么?”
姜知月看着他,眨了眨眼,想知道答案。
罗德里克盯着她,低笑一声。
“他大概在看某只高冷的波斯猫。”
姜知月一愣,反应过来,在桌下踢他一脚。
“别随便损我。”
她低头吃菜,突然想到一个事,跟他说一声,“我的直系学姐在奥地利办了个人工作室,我准备去她那边观摩学习一下,明后天启程。”
这事提得突然,罗德里克沉默了会儿,跟她说了注意安全。
他没什么异议,姜知月心情好,告诉他就去两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