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孙二人不合早已是众所皆知的事,但以往基本是在暗处交手,各有胜负,但这些年罗德里克逐渐位居上风。眼见兵卒渐损,奥古斯特暗自蓄力,这次明显是本着殊死一搏的打算有备而来。
系列酒店的掌控权至关重要,这关系到上下游一众产业,所以核心区块绝不能丢,否则只会节节败退。
其实在三天前的晚上就该返回巴黎,但先生为了Phoebe小姐迟迟未启程,眼下又突发意外,他们在伦敦已停留太久。
所以Blythe就是顶着巨大的压力也要开这个口。
他说完,忐忑紧绷地看着先生。
罗德里克坐在沙发椅上,面色逐渐沉下来。
Blythe低着头,等待他指令的间隙,都快不敢呼吸。
“下午飞巴黎,机票的事你去负责。”
“好的先生,”Blythe松了一口气,“我这就去办。”
罗德里克站起身,淡淡环视这间房屋,然后迈腿,朝楼下走去。
Blythe跟在其后。
那个果断决策、从容矜贵的卡斯德伊先生又回来了,好像刚才谈论Phoebe小姐时展露的情绪都是错觉。
飞机穿过云雾,落地巴黎。
卡宴行驶至华勒德庄园门口。
如果说霍尔迪是罗德里克名下的私人住宅,那么华勒德便是卡斯德伊家族最古老最具权威的场所。这些年,奥古斯特一直住在这儿,整座城堡无论室内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侍者谨慎守礼,一切陈设都透着肃穆与古板。
罗德里克走到一楼的书房,奥古斯特正和族内叔伯谈事,他们应该也将近尾声,见罗德里克来了,奥古斯特手握拐杖,将他们遣散。
几位叔伯走出书房的时候,纷纷抬头瞥了罗德里克一眼,有人嗫嚅着好像想说什么,被后面戳了一下腰,几人沉默快速地路过。
罗德里克连目光都懒得落到他们身上看一眼。
他掀眸,看向书房内的奥古斯特,不紧不慢踱步过去。
无事不登三宝殿,罗德里克此次为何前来,奥古斯特心知肚明。
“回巴黎才几时,这么急着来华勒德,是想感谢我送你的大礼?”
奥古斯特在他对面坐着,那根拐杖头上镶嵌的银狮微微泛光,而老人的面容语气却是松弛,像位慈祥的祖父,又或者,像位隔岸观火的看戏者。
罗德里克勾了下唇,倒也不慌不忙拿起茶壶,倒了杯水,“祖父与叔伯谈事都没避讳着我,想必是认定,这份大礼我不愿接也得接,接了还得敬你们一众长辈。”
奥古斯特审视着青年,眸光微沉。
“年轻人,切忌浮躁。有些东西不适合交到你手里,该由旁人来把握。”
罗德里克握着茶杯,抬眸,“祖父,您本该颐养天年,何必再三给自己惹麻烦。”
他也懒得在话术上周旋,“三天前我在伦敦,你临时召开董事会,别告诉我这只是巧合。”
“识趣的人至少能分得一亩三分地,但执意孤注一掷,最后只会一无所有。”
奥古斯特哪里听不明白他话里的警告,威严苍老的脸微微凝固,随后露出讳莫如深的微笑。
“这句话该我送给你,罗德里克,”他语气里有种长辈般宽容的谴责,提醒晚辈别太狂妄,“这些道理,是谁在你年幼时教导的?做人要不忘来处。”
奥古斯特既然铁了心要与他站在对立面,那此次背水一战,想必花了不少功夫。
罗德里克倒没想要通过这次谈话达成什么妥协。言语上的交锋,不过是没有力度的花招。
他想问的另有其事。
“Phoebe离开是否跟你有关?”
他提起那个女孩,奥古斯特并没有多意外。
“这么快就怀疑到我头上了,”他也不恼,视线落在青年身上,重新端详,语气里透出傲慢,“你现在这副模样,颇像你父亲当年。”
“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要走便走,你留不住,还想强求?”
罗德里克脸色冷下来,“我只需要知道你在这件事里掺和了多少。”
算准了他去伦敦,趁此时机开始动手,此次牵涉重大,罗德里克担心姜知月被奥古斯特掣肘,用来做两人对峙的谈资。
“你把她送哪儿了?”
奥古斯特见他为一个女人质问至此,哼笑一声,“你这个样子,倒让我后悔没把她留下来,想来她用处不小。”
“可惜,我只和她达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
罗德里克冷冷盯着他。
“她要走,在这点上我们目的一致,”奥古斯特不介意告诉他这些,“至于走后不想被你找到,我也可以帮帮忙。”
罗德里克冷笑,“你拦得住我?”
“我不会拦,但一旦你要去不该去的地方,企图还与她有交集,董事会另外的百分之三十的投票,就不再与你有关。孰轻孰重,你应该心里有数。”
“或者,”奥古斯特双手握住拐杖顶端,“你要做舍权逐爱的痴情人,我也乐见其成。”
他话里话外都是威胁。
罗德里克最讨厌威胁。
企图要挟他么。
“你看起来胜券在握,”他起身,淡声道,“那我们拭目以待。”
出了书房,罗德里克一路往外走,管家询问他是否留下用餐,他一概不理,Blythe跟在后面抱歉朝管家笑笑,指了指先生后背,意思像在说,你见过哪次他留下来了。
坐上车后,Blythe系好安全带,“先生,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没人回答。
他转过头,“先生?”
罗德里克望着窗外,周身低气压。
亏他想过姜知月是不是被奥古斯特恐吓,原来他们两人是达成了默契的约定。
她竟然和他的祖父合作。
罗德里克想起那天晚上,她主动问起他游艇的事。
她不是不知道他和奥古斯特之间的裂痕,那晚她甚至因为这个亲吻他。
她知道奥古斯特现在拿什么与他对峙么,知道以后奥古斯特还有用联姻制衡他的心思么,或许后者她也乐见其成,反正她从来没在意过他身边有没有别人,可能她就盼着听到他婚讯的那一刻,这样她就可以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为了一走了之,她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罗德里克第一次领会到心脏被细密针扎的感觉。他望着窗外的华勒德庄园,唇边扯起自嘲的弧度。
她的心真狠。也真会骗人。
回想方才和奥古斯特的谈话,他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字里行间他只说关于“善后”的事,而姜知月怎么离开的,他并不清楚。
否则也不会在最后告诉他,各航空公司的航班信息不会再允许他查看。
不是奥古斯特送走的。
还会有谁。
这两个月,她待在他身边新认识的,熟识的,可能会帮上忙的。
“Blythe。”
随时待命的Blythe立马回答,“您说,先生。”
“联系我外祖母。”
第36章
瑞士,伯尔尼。
夏末之际,阳光并不刺眼,照到白墙红瓦的建筑上,散发金色的暖光。
带小院的别墅里,顾芸慧正拿着水壶浇花,铁质门传来声响,她动作微停,扭过头,看见是她的另一个外孙。
事先他并未说过会来伯尔尼,但顾芸慧却不惊讶,转身回来,继续刚才的浇花。
罗德里克踱步到她身旁。
“来了?”老太太闲聊般开口,“你事务缠身,突然飞过来一趟,应该不是单纯来看望我的吧。”
“我倒希望是,”罗德里克静静看着她,平声,“如果只是简单的亲情,本该如此。”
顾芸慧鲜少对上他暗嘲的态度。
她的这个外孙,虽不是养在身边,但每每见面,大体对她尊敬有加。看来这次因为姜知月的事,他动怒不小。
水壶里的水像一道抛物线,洒落在栽满植被的土壤里。
她还在思虑如何开口,罗德里克问她,“怎么不见外祖母的那盆兰草?”
“在楼上呢,它娇贵得很,不能放院子里曝晒。”
“如此,”罗德里克淡淡点头,“您对它这么上心,怕是舍不得送人。”
“君子不夺人所好,外祖母应该知道这个道理,也同样应该听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顾芸慧放下水壶,杵着拐杖,缓缓抬头,看着眼前这位青年。
他小时候的模样她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候和瑾松一口一个外祖母,单纯童真。而如今,那个小孩子已经成长到能把奥古斯特逼急的程度。
“你中文学得不错,这么多年也没忘,”她微笑,很平静地说,“那我也善意告诉你一句,世间万物,缘起缘灭自有定数,强求终究成苦。”
“知月那孩子自己做的决定,没有人逼迫她。”
“但你们不应该瞒着我,”罗德里克面色冷沉,“联手欺瞒于我,你们所做的又是君子之道了?按我和她的关系,难道不具备基本的知情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