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建国知道自己不该说了,但是头都开了,那再怎么也该说完,“我是觉得你不应该对湛南那么狠,这亲侄子……”
“没有应不应该,是做错了事就得认罚。谁都一样。”齐砚舟将碗递还回去,向他做了一个逐客的手势,等到退到门外,便重重合上了门。
宋迟玉从院子的推拉门后悄悄探出头。
他平复着心绪,收起撑在墙面的手,仿若无事的直起身:“怎么了?”
宋迟玉关上门,走到他面前:“你这样,不怕得罪人吗?”
“恩,但是得罪人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宋迟玉说不出什么感觉,:“我以为你大哥和你爸至少是站在你这边的。”
然而听他大哥的话就知道,他们虽然怕他,但是并不能真的理解,他做这些的意义在哪里。
齐砚舟温柔的笑了笑,拿过薄毯盖在她的肩上:“他们已经算很站在我这边的,但是大家难免也会有分歧。说清楚就没事了。”
宋迟玉不知道他是在安慰她,还是真的这么想。
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并没有淡去。
他握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透着一丝安抚的问道:“你知道这个家里谁最拥护我吗?”
她自是不知。
“谁?”
“齐湛南。”
宋迟玉一惊。
“说起来也好笑,我对他最凶,他却是最信任我的。每次有人站在我的对立面,他就会毫无理由站在我这边。别人问他,难道我就没有错的时候吗?他特别斩钉截铁回答对方,没有。”他单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窗外的夜色:“他不知道我想干什么,但是他觉得我做得都是对的。我知道他不是坏孩子,可是我大哥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想过,齐家也会有撑不住的那天,觉得就能这样将他
护在这方小天地一辈子。”
宋迟玉忽然就明白了他的顾虑。
与其说是齐家,不如说是他。其他人之所以感觉不到,因为他们是坐在船上的人,没有想过掌着这艘大船的人会有撑不住的那天。
“你觉得你撑不住齐家吗?”
“任何东西都是有周期的。所有能跨越时代的世家,都是与国家命运深度交织的。而齐家的太多人看不到这一点儿了,为了一点儿蝇头小利,将我视为他们的阻碍。”他脸上的笑意逐渐隐去,取而代之是从未见过的悲凉:“从我接过齐家开始,你是唯一一个这样问过我的。没有人会觉得我撑不住。”
“你不说,我也不会觉得你撑不住。”
他哑然失笑,歪头靠向她:“谢谢。”
“我也没有觉得你对齐湛南很凶,相反我觉得他很崇拜你,想要成为像你这样的人。某种意义上,他也是心怀大志的人。”她思索道:“你对他的严格,我更愿意理解为,是你觉得他能做得更好,可以成为齐家的支柱,而不仅仅只是被庇护的孩子。”
“是他有义务也有责任。”齐砚舟回道:“可他对这个身份有误解,没有想过哪怕作为家主也是要受委屈的,也是要向人低头的。觉得只要搬出齐爷的名号,所有人就理所当然的应当尊敬畏惧,没有想过这份敬畏是从哪里来的。”
是一点一点挣出来的。
宋迟玉没有说话,只是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可我有时候看着他那副天真烂漫,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又会觉得于心不忍,要是齐家真能为他撑一辈子也挺好的。”
八岁。
他们叔侄两人就差了八岁。
可是心境和处境都是截然不同。齐湛南犯错,大家都觉得是小孩子不懂事,而齐砚舟,不能犯错,还要阻止别人犯错。
宋迟玉扣在他指缝的手指,轻轻夹着他的手指:“我没有觉得,你不蓬勃,也没有觉得你缺乏生命力。有的人像小狗,像动物,喜怒哀乐都在脸上,给人一种鲜活又朝气的感觉,也有人像植物,像大树,把根扎进土地里,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寻找水源,吸收养分,让自己扎得更深,生出遮天蔽日的枝叶。”
“我所看到的你远比你所以为的鲜活。”
她回答的很认真。
齐砚舟忍不住笑了起来,连带着眉梢都变得柔软。就这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问道,“你喜欢吗?”
她嘴唇微收,透着一丝难为情的拘谨:“恩,喜欢。”
“那和你喜欢他的时候比呢?”
宋迟玉不知道为什么不揪着谢云今不放,可还是如实回道:“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那时候的年龄、心境、阅历、身份都不同,自然喜欢的标准也不同。”
“你那时候喜欢他什么?”他仿佛真的有意和她闲聊,声音自然平静。
宋迟玉抿了抿唇,不确定这是不是能说的。
他看出她的顾虑,点头示意:“恩?”
宋迟玉依旧再三强调:“大家就是闲聊哈,你不会吃醋哈。”
“不会。”
“我那时候就喜欢他聪明,也从不说人闲话,做事也很靠谱,经常穿一件白衬衫,戴着一个黑框眼镜,看起来特别高知禁欲。”那时候她也才十八九岁,对什么都充满了美好的期待,同学们之间也没有多勾心斗角,作为师兄的谢云今,也没有那么遭人诟病,光是想起都觉得美好。
“很怀念?”他微妙察觉到她神色的变化。
她立刻变得警觉起来,“我只是怀念那段岁月,没有怀念谢云今。”
“没关系,你不用刻意在我面前回避爱过他这件事。”他垂着眼睑,温声回道。
宋迟玉将信将疑,“那时候就有同学提醒过我,他作为同事、作为朋友都是很好的人,但唯独作为恋人不行。我不信,偏要一条道走到黑,后来发现,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的确是快乐低于难过。”
“为什么?”
“他很忙,而且事业心很重,他……不太能理解我为什么会每天都想要见他,和他说话这件事。”宋迟玉想起那段时间的焦虑不安,至今都会有一种心酸的感觉:“他会在我因为被冷落和他闹脾气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能把时间花在更有用的地方,看书,背单词,做什么都比想着要见他强。”
她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还是年轻,见得太少了。如果是现在有人和我说这种话,我会毫不犹豫的分手,那时候我却只当着爱情对我的考验,觉得人要得到非凡的成果,就得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可现在回头去看,他也没有那么不凡,大家终归到底都是食五谷的普通人。”
“恩。”
宋迟玉确定他真的没有生气,又继续道:“我知道他对我没那么上心,我就天天穿漂亮的裙子去找他,让他对我上心。后来事实就是的确有用,他开始想我,开始好奇我这个人,而结果就是我三天两头都在感冒。他也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她而今想起,只有两个字的评价。
“真傻。”
“恩,”他撑坐起身,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也没有那么傻,只是你更真诚。”
宋迟玉得到他的理解,整个人越发放松,之前戒备的问题也娓娓道来:“你不能说我更爱谁,只是现在的我更懂得爱自己而已。你说我不喜欢你,那我为什么不和别人结婚,要和你结婚呢?可你要说我能有多爱——”
也不见得。
“恩?”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如果你现在拿他当时的态度对我,我会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绝对不会再委屈自己,逼迫你来爱我。”
“恩。”
“你忽然问这个干什么?”她再次警觉起来。
“避坑,”他站起身,解开衬衫的领口道:“不在他犯过的错误上重蹈覆辙。”
不愧是学历史的。
在这件事都知道以“史”为鉴。宋迟玉由衷佩服道:“你这学习能力可以的。”
“谢谢。”见她的手渐渐捂热了,他神色自若站起身,向着房间里的独立卫浴走去:“我先去洗澡了。”
可见刚才的话题的确没有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完全是抱着学习的态度在看待这件事。
宋迟玉躺在床上,思索着他的所作所为,他这个人虽然也有让人看不透的时候,但是并不会让人觉得不安,胡思乱想。
很快浴室里的水声便停了,他连头发都没吹干就直接出来了,“去洗澡吧。”
“你要睡了吗?”宋迟玉起身问。
“恩。”
他看起来也的确很累了。
宋迟玉没有多说,走向浴室,他从外面拿了新的牙刷和毛巾给她,睡衣则是他的一件恤衫。
她隔着门接过。
过了一会儿,她换上恤衫出来,虽然房间有暖气,但是刚刚遮过臀部的长短,还是让人有些不舒服。
她拿过他挂在衣架的睡袍披上。
他显然已经困极了,房间的灯尽数熄灭,只剩下床头的一盏台灯亮着。她拿起书桌的吹风机,准备回到浴室,看似已经睡着的人,忽然坐了起来,“你就那坐那吧,我给你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