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待人接物向来宽厚温和,在村子里兴许是好事,可在现下却不一定,父亲的这些姬妾根本就不敬重母亲,反而一再轻视,长此以往那些人只会越发过分。
想了想,她还是去撤掉未央宫门口一个守卫,此事她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还是告知舅舅一声为好。
入夜,哭闹了一整日的含光殿才逐渐安静,李权听到消息便赶了过来,殿内烛火晃动,姚夫人正坐在床榻边抹泪,神色哀戚。
“大王。”
听到宫女声音,姚夫人才反应过来,瞬间起身扑进了男人怀里,哭的梨花带雨,“大王,您可来了。”
李权拥住爱妾,目光落在床榻上,“颀儿如何?”
姚夫人泪如雨下,面上全是担忧,“太医说颀儿是吃坏了东西,可颀儿吃的与往常一样,且还是妾身喂的,难道妾身还会害他不成?”
未免吵醒孩子,李权拥着她来至外殿,随意坐在软榻上,询问她太医怎么说。
“妾身请了好几名太医,都说颀儿是吃坏了东西,可颀儿并未吃过其他,只有……只有在未央宫喝了一杯水。”姚夫人坐在那擦着眼泪。
李权神色晦涩不明,“你的意思是王后给的水有问题?”
闻言,姚夫人立即跪倒在地,“妾身不敢妄言,只是实话实说,王后雍容大度,必定不会与一个幼儿计较,兴许只是身边的宫人手脚不利索,水没有烧沸就送了过来,颀儿体弱喝不了生水,这些宫人无非就是看王后好说话,懒得与她们计较,实在是胆大妄为。”
李权伸手扶起她,“王后为人宽厚,管不住宫女是常事,此事与她定没有关系,你切莫多心。”
“妾身自然不敢多心,只是可怜颀儿疼了好几个时辰,妾身却什么也做不了,实在是揪心。”说着,她又伏在男人怀里抽泣。
李权轻拍着她肩头,“若真是宫人怠慢,孤自会追究。”
听到这话,姚夫人这才停止抽泣,柔荑轻轻按在男人心口,“妾身就知道大王不会不管颀儿,妾身担心王后仁厚,管不住宫中上下,长此以往怕是会生出内乱。”
李权低垂着眼帘,“王后仁德,并非坏事。”
闻言,姚夫人眼神微动,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次日清晨,李宝儿还在睡梦中,隐隐听到外头有嘈杂声,但很快声音就逐渐消失。
等她醒来洗漱时,才突然问了一句。
宫女左顾右盼一眼,这才压低声音解释,“今早冯公公带人押走了王后身边的春杏,说是春杏伺候王后不周,然后被乱棍打死了。”
李宝儿目光一顿,定定的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心中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春杏是昨日给姚夫人倒水的宫女,父亲为何要处死对方,难不成也听信了姚夫人的话,觉得是母亲所为?
夫妻数年,父亲竟会相信他人挑唆之言?
直到宫女梳完发髻,李宝儿才前往正殿陪母亲用膳,却在庭院里看见一滩血迹,宫人说那是春杏的,早上人就是在这被活活打死的。
李宝儿只觉得心情复杂,父亲竟连询问也无,就听从姚夫人的话打死母亲身边的宫人,记得以前每每捕到猎物,父亲都告诫她不可虐杀,可如今竟活活把人在母亲面前给打死。
待她进入正殿,却发现母亲气色极差,可依旧强颜欢笑陪她用膳,可自身却没有吃几口。
一股愤怒油然而生,她也不知如何安慰母亲,因为她发现,父亲似乎不再是曾经的父亲,他心里已经不仅仅只有她们一家人,反而装了很多东西。
直到舅舅赶了过来,她才将昨日之事道出。
王群沉默了会,“大王此举是在维护王后,定是姚夫人依依不饶,处置掉一个宫女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自然也就不是问题。”
王倚面色发白,“可那是一条人命,怎可活活打死。”
纵然她心中有埋怨,可也知道身为大王身边不可能没有姬妾,更何况她又怎会向一个幼儿动手。
“宫中没有对错,大王也没有时间去分辨到底,能用一个宫女平息姚夫人的怨言,大王当然不会犹豫。”王群面不改色道。
李宝儿不敢置信,为何人命在舅舅与父亲眼中就如此卑贱,父亲难道忘记了,她们当初也是命若微尘的村民,可如今人命,反而成了他们眼中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仿佛看出她心中所想,王群神色严肃,“不处置掉宫人,他日姚夫人就会指向你母亲,届时大王该如何周旋?她陪伴大王多年,大王对她也算有几分情意,更何况她哥哥备受大王宠信,此事只能大事化小到此为止。”
“这个世道本就是不公的,富贵子弟生来就出生在世家大族,贫苦百姓生来就无衣可穿,何来公道可言,除非你能改变这个世道,不然就只能先保护好自己,免得沦为他人屠戮之物。”
王群叹口气,“我不宜久留,宝儿送我出去吧。”
李宝儿没有说话,只是起身跟随舅舅出去,走出未央宫时,秋风瑟瑟,前头的人忽然停下脚步。
他慢慢靠近外甥女,压低声音,“今日是你母亲身边的宫人,下回就是你与你母亲,你要时刻警醒,切莫再让她人寻到由头构害。”
四目相对,李宝儿皱皱眉,不由吐出心中疑问,“难道父亲不知晓此事是姚夫人刻意污蔑吗?”
她都能看出来的事情,为何父亲就看不出来?
王群抬头看着天,“真相是最不重要的,只要你有权势,真相也只是一句话,可倘若无权无势,哪怕真相摆在面前,也无人会理会。”
李宝儿心头理念仿佛在缓缓崩塌,原来并非她们不与人相争就能安然度日,父亲也不再是曾经那个护在她们身前的父亲,他现在是齐国的大王,一句话就可以夺走千万人性命,家人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
“我知道了。”她微微颔首,“谢舅舅教导。”
王群心有感触,倘若外甥也能像外甥女这么一点就透,他如今也就不用跑上跑下了。
第11章 秋狩
李宝儿回去时,只见母亲正在询问宫人,春杏是否还有其他家人。
“回王后,春杏家中还有一个八岁幼妹,与重病的父亲,每月她的月钱都会托人送回家,这样她父亲才有钱买药吃。”宫女恭声回道。
王倚从怀中掏出一袋金锭,“这些……”
“春杏做事马虎,尸体扔去乱葬岗即可。”李宝儿忽然走了进来。
宫女看了看王倚,“王后?”
王倚握紧袖中钱袋,又看向女儿,“就如此办吧。”
闻言,宫女垂下眼帘,“诺。”
待到殿内只剩下二人,王倚神情略显恍惚,“你舅舅说的虽有道理,可毕竟是一条人命,定要好好补偿她的家人才是。”
李宝儿上前拉住母亲胳膊,神情肃穆,“母亲说的有理,可倘若春杏刚死,您就给她家人银钱,外人会如何想?父亲又会如何想?她们只会觉得春杏是受了母亲指使谋害公子,届时这罪名您就彻底坐实了。”
听到女儿的话,王倚心神一动,仿佛突然反应过来,才思及这里是王宫,而不是乡下。
她一手撑在桌面,脑海中浮现今早殿外的尖叫,呼吸一顿。
“此事尚需缓一缓,舅舅在宫外行事更方便,今后让他打点一下,给春杏父亲寻份轻快的活,也能保全他们一家生计。”李宝儿低声道。
突然给银钱,不仅是害了母亲,同样也会害了春杏的家人,一旦被人追究,春杏家人也难保不会被牵连。
这个王宫就是如此,那些人都在盯着她们。
“是母亲无用。”王倚眼眶泛红。
李宝儿紧紧握住她手,“此事与您何干,都是她们欺人太甚,无论我们回不回到长安,都未必能安然度日。”
王倚怔了怔,好似逐渐醒悟。
她原以为只要一家人还在村里,兴许能有安稳日子过,可如今才知并非如此,只要丈夫还在齐国当大王,她们就不可能能安安稳稳活着。
“宝儿,母亲一定会保护你和阿峥。”王倚定定的凝视着女儿。
李宝儿抿唇一笑,二人相拥片刻,她便扶母亲去歇息,昨夜母亲定然没有休息好。
只是当她从正殿出来时,却听见几个洒扫宫人在那里窃窃私语。
“果然大王还是更心疼姚夫人,姚夫人一闹,大王审都不审就把王后身边的春杏打死,这也太不给王后颜面了。”
“你也不想想,王后如今多大年纪,大王也就在未央宫宿了一夜,哪里比得上姚夫人年轻貌美。”
“也是,大王若真惦记王后,也不至于如今才接到身边。”
李宝儿站在廊下没有出声,而是等他们说完了,才回了明光殿。
之后一连几夜父亲都是歇在姚夫人那,直到这日十五,午时才来未央宫用膳。
只因这是阿弟入学第一日,父亲问了许多,阿弟回答的磕磕绊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