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主以为,该如何揪出此人?”他眼中出现一丝敬佩,从未想过公主一个女子竟有如此胆魄与谋算。
李宝儿倒了杯茶,“此时排查内奸只会搞得人心惶惶,若让有心人蓄意挑事,恐怕更加军心不稳,一切还得攻破晋阳城再说。”
“驸马此次进攻只是试探,想要出其不意攻城,只能另寻他法。”
她忽然凑近低语几声,周祺从眉头紧皱到眼神明朗,最终还是点点头。
初见公主时还是狼狈不堪,这让他不由想起了王后与公子,公主如此聪慧,想必公子也不差。
“相别一载,不知王后与公子可安好?”他温声道。
李宝儿手心微紧,转身来至水盆前,将双手浸入水中,“父王派阿弟去塞北边境历练,途径徐州突遇山洪,阿弟……音讯全无。”
霎那间,周祺面色微变,仿佛从未听到这个消息,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反应,看着女子的背影,他只能哀戚的低下头,“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定能平安无事。”
李宝儿垂下眼帘,“谢谢将军。”
周祺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借口有事退下,待走出营帐,看着满天的繁星,一时只觉世事无常。
淮北军进攻只是试探,大军夜间就已归营,待发现驻地被偷袭后,众人都是怒不可遏,尤其是想到公主还在驻地,一时间更是心有余悸。
好在听说公主没事,众人也才松了口气。
只是当听说绫山脚下有吴军假扮村民刺探军情,不由开始骂骂咧咧。
“此事是末将疏忽,往日却有村民闯山,末将见他们也不易,故而并未让人斩杀,谁知竟让吴军在其中浑水摸鱼!”张簧恼恨不已跪地请罪。
周祺皱皱眉,“此后巡山一事我会安排。”
说罢,他拍拍沈屹的肩,随后走出营帐。
见状,其他人都是面露不满,“周将军这是何意?难道是信不过我们吗?”
“若真信不过,大可他自己带人去攻城,总是在后面算什么意思!”
沈屹不悦的扫过众人,“若无周将军及时赶来,公主早已身陷险境,现而还敌我不分。”
霎那间,众人都不由闭上嘴,一言不发。
张簧低下头,“此次是末将失责,我定会去领罚,这次……确实是周将军支援及时,我等不该有怠慢之心。”
一码归一码,这次是周祺及时支援,可他也很不解,为何吴军怎么那么准确知道他们攻城时间,竟还能来偷袭驻地。
这次的消息只有淮北军才知道,难道内奸是在他们自己军中?
思及此处,他有些难以接受,将军待他们亲如兄弟,事事妥帖考虑,如今竟有人与敌军勾结出卖将军,若真有此人,他定要生啖此人肉饮其血!
沈屹训斥了众人一顿,又询问了吴军偷袭细节,深夜,回到歇息的营帐,看到李宝儿安然无恙坐在那看地图,心下不由有些难以言喻的复杂。
“此等涉险之事,公主今后切不可为。”他神情肃穆。
李宝儿刚绞干了发,此时青丝垂于耳侧,遮住半边脸颊,正盯着桌上地图,“能尽快寻到内奸,对你与周将军都是一桩益事,周将军可有将那事告诉你?”
她忽然想起什么,眸中闪过一丝微光。
沈屹点了点头,又警惕看了眼帐外,“此计确实有利于攻城,待周将军准备妥当,我们再一并攻入晋阳。”
李宝儿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随后忽然被人抱了起来,跟着放在床上,男子轻轻拥着她,绵长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臣不希望公主以身涉险。”他声音严肃。
父亲已然去世,公主是他的妻子,亦是他的家人,他有责任保护公主安危。
李宝儿轻轻抱住他脑袋,语气呢喃,“未必躲在长安就能安全。”
正如躲在营帐也未必稳当,若有人害之,躲在何处都难以防备。
沈屹一手轻轻捧住女子的脸,伏首吻住那抹嫣红,大手轻解女子罗裙,握住那抹白皙圆润的肩头。
感受那抹炙热滚烫的呼吸,李宝儿眉梢微动,“驸马不是要与我分营帐而眠?”
沈屹猛地涨红了脸,一路红至耳廓,“臣该死。”
李宝儿没有说话,只是抱住他脖颈,轻轻吻住他眉间、鼻梁、唇角,如一根羽翼,令他心间悸动不已。
只能轻轻揽住女子腰身,一点一点倾诉心口炙热的跳动。
烛光燃尽,营帐外漫天星光,巡卫们不敢有丝毫懈怠,免得吴军再次偷袭。
之后几日驻地都在练兵,并未在进攻晋阳,李宝儿隐隐也察觉到其他人的焦躁,似乎觉得此时就应该一鼓作气力挫吴军,然而沈屹并未同意,底下也只能不再做声。
寻一白日,李宝儿去附近村庄看了看,周祺随之同行,显然也在思考一个问题,绫山封禁,但也不能不管附近百姓生计。
耕地里都是村民在劳作,孩童则在泥路边嬉戏玩耍,放眼望去都是遍地秧苗。
“附近耕地不少,年末村民应存有余粮,年初为何会吃不上饭。”一个副将跟在后面不解的嘀咕起来。
李宝儿淡淡道:“他们都是在替财主耕种,普通百姓能分到的田地少之又少。”
往日她们村亦是如此,反抗吗?
最后被打成反贼乱棍打死,渐渐的也就没有人敢反抗了。
兴许实政是将田地分给百姓,可落实却不一定,怎么分还是地方官员说了算,而官员早就与财主们沆瀣一气,父王的手还是鞭长莫及。
“这……”副将颇有些讶异。
周祺同样皱了皱眉,此事他督促过许多回,斩杀过许多官吏,可一批又一批还是如此,那些人总有各种办法压榨百姓,而且还是还合法合规,饶是他也没有办法。
“天下各处皆是如此,当官的都是为了名利,百姓们习惯了屈服,想要改变绝非一日两日。”
他叹了口气,“当初我与大王一同举事,亦是为了天下百姓能够站起来,不再受官吏压迫,可其中阻碍难以言说。”
李宝儿看了他眼,“权贵阶级非一两日形成,剔除官吏荼毒也绝非一日之功。”
从朝廷到商户村落,每个地方都有一套规则,早就已经一点一点渗透到历朝历代,想要改变就需要行动,一日不行,那就十年八载,若是掌权者也放弃默认,又有谁来改变这些现状。
此后只会有数之不尽的人举事,倘若人人都有饭吃,有公道可言,谁又愿意冒死去造反。
可是大部分当权者更看重是权力集中,而非底下的民生,这是她在许多史书上看到的,最终发现历朝历代不过都是在重复相同的问题。
她从来都不会否认父王的能力,可父王却因为一点疑心而贬逐阿弟,他在害怕,害怕他的权力会因他人而动摇,更害怕大臣们利用阿弟与他作对,所以他选择剔除这一不稳定的因素,哪怕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儿子。
多年前父亲为了保护她们一家人可以去死,如今的父王为了他的政权,可以牺牲任何人,包括家人。
她一直在思考是不是人拥有的越多就越害怕,可能这个问题就连父王自己也不清楚。
“公主与大王很像,当初大王也是如此说。”周祺眼中浮现一丝感慨。
李宝儿行在田野边,又回头看了他眼,“人最难得可贵的便是念头始终如一,可世间大多数人会因世事而改变初衷,兴许是遭遇不同,所想所念也会随之变化,也不知该怨谁,”
周祺怔了怔,大抵已经猜到她所指何物,可他也不好说,这毕竟是大王的家事,他一个外人怎好对大王的事指手画脚。
的确是可惜了公子。
“公主不似那些闺中女子,反而心有鸿鹄之志,若为男子,定能继承大王意志。”他颇有些感慨。
李宝儿皱皱眉,“我不认同将军所言,鸿雁有双翅故而能驰骋天际,池鱼虽有大海之志,可终其一生也只能在池中徘徊。”
“女子出生便被教导循规蹈矩,相夫教子,并非她们不够聪明,而是从未有过其他选择,倘若她们接受的是男子教育,谁又愿意困在四方天地穷其一生?”
周祺怔了怔,看女子的眼神透着些许异样,而后又低下头,“公主所言极是,是臣鼠目寸光。”
李宝儿上前定定的盯着他,“池鱼入海终会被天敌吞噬,周将军觉得它该怎么活下来?”
第29章 答案
周祺沉默了会, 须臾,才正声道:“臣愚钝。”
李宝儿笑了笑,“将军说世人为官只为名利, 但愿将军不要忘记初衷。”
周围的亲卫都下意识退后几步, 警惕的望着四周。
周祺没有说话, 只是看了看正在秧田里劳作的村民,辛苦一年最后却食不果腹, 反而给他人做了嫁衣。
“公主难道有其他办法?”他虚心请教。
“百姓不敢反抗,是因为他们官官相护,状告无门,牵一发而动全身, 纵知底下何况,朝廷也只是轻轻拿起, 倘若有人追根溯源,他们害怕便会有所忌惮, 归根结底百姓在害怕, 掌权者也在害怕。”李宝儿清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