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何处都是如此,因为唯利是图是本性,而朝廷也需要那些人做事, 纵有不平也只是小惩大诫,地方官吏也知如此,故而才会有恃无恐, 如此恶况才会持续,百姓才会食不果腹。
周祺眼神颇为复杂,“源头错综复杂, 岂能一一斩尽。”
“将军征战疆场, 敌军一望无际, 将军尚且不惧,今而还惧廖廖数人?”李宝儿面无表情。
四目相对,周祺心头一震,百姓在害怕,饶是他也害怕吗?
他本就身无一物,又有何惧?
“大王可也是如此想?”他忽问道。
李宝儿笑了笑,转身就钻进了马车里,声音远远传来,“将军与父王同生共死,你应该比我更了解父王。”
听到这话,周祺不由垂下了眼帘,手心微微攥紧。
马车缓缓驶在泥地里,李宝儿看见蔚蓝的天际,比长安更加明澈广阔。
父王一心为民,可说到底还是政权稳固最重要,官吏们皆由世家门阀把控,如盘根错节的大树,早已渗透各处,故而底层百姓才无法出头,想要当官就需要花钱去拉拢,父王什么都知道,也想改变,却又害怕引发世家反击,毁了他好不容易建立的王朝。
想要改变,就必须有所作为,废弃旧制更是迫在眉睫,有能力者无法出头,无能者靠着裙带关系步步高升,这才是根本原因,唯有册立新制,选贤能任,方能让有能力者施展才能,遏制世家门阀继续渗透。
周祺对父王的忠心绝无二话,可在百姓面前,她相信对方知道该如何坚持。
父王已经不是当初举事的猎户,他害怕的东西越来越多,想要的东西也越来越多,周祺岂会察觉不到。
父王老了,膝下只有几个牙牙学语的稚子,周祺总要做出选择。
回到驻地,她让徐副将拿来了军中粮草账册,细看一番,沈奇正治军严明,账册并无任何问题。
她又与沈屹商议,以军中粮草不足为由,让附近豪绅捐赠物资,所得之物也能分发附近靠山为生的村民,如此是最快解决问题之法。
周祺去号召未必能有效果,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周祺为人,可以淮北军名义又不一样,沈家历经三朝底蕴深厚,豪绅们可能不怕周祺,但绝对想要攀附沈家这颗大树,不可能不出力。
沈屹并无二话,似乎知道附近百姓生计必须尽快解决,于是就让张簧亲自去办。
张簧风风火火,不到三日就筹到了百多担粮,十分高兴散给了附近好几个村的村民,如此一来,至少未来一段时日不用担心绫山封禁导致的口粮问题。
深夜,天边繁星密布,安静半月的驻地忽然脚步繁杂,大军忽然朝绫山深处赶去。
李宝儿被吵醒,披上披风走出营帐,徐副将正守在外面,警惕的观察四周。
看到她出来,立即恭声道:“公主放心,周将军很快带人就会赶来,饶是吴军偷袭也无用,您大可安心歇息。”
营地留下了一批精锐,显然是留下保护她的,李宝儿抬头看着夜空中的繁星,不由低着道:“你就如此有把握?”
徐副将愣了愣,倒也不敢再说大话,倘若军中真有内奸,那么消息随时都有可能泄露,公主的安危关系全军进攻晋阳,他肩上担子也十分重。
李宝儿睡不着,回营帐里继续看书,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外头突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人数繁多,不知是敌是友。
但很快帐外就响起周祺的声音,“你等留下保护公主,其他随我进攻晋阳。”
帐外是整齐划一的脚步,足足过了小半刻钟才彻底消失,显然周祺这次集结了不少人马。
李宝儿看着快要燃尽的烛台,算算时辰,也快了。
繁星密布下,远处的晋阳城门口火光四起,淋了火油的箭矢射入城楼,守城士兵连忙举起盾牌,可顷刻间城楼上就已经布满火光。
齐军骤然偷袭,令守城士兵措手不及,只得赶紧防御。
夜色如漆,郑鹤衣服都没穿好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却见城门口已经被齐军围住,甚至没有任何人禀报。
他一把拽住副将衣领,怒不可遏的质问道:“怎么回事?齐军进攻为何哨兵没有禀报?!”
一路上设了这么多岗哨,可如今齐军都打过来了,竟无一人鸣笛击鼓!
副将同样神情肃穆,“将军有所不知,齐军是从绫山那边过来的,那边巡卫并未鸣笛响哨!”
听到这话,郑鹤怒而将他松开,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齐军,看样子又是淮北军主力,绫山中间有断崖,除非他们长了翅膀,不然怎么可能会悄无声息过来。
除非……他们修缮了吊桥,可是吊桥那边日夜有人看管,若有异动底下不可能没有发现。
“将军!”
一名城卫急匆匆跑上城楼,继而匆忙禀报,“周祺的大军距离晋阳还有五里,且人数不少,看样子是要发动猛攻。”
郑鹤深吸一口气,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齐军,拳头不由开始紧握,齐军今夜偷袭,想来也是早有预备,准备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往日还有华阳道易守难攻的优势,如今……
“不如我们偷袭齐军驻地,只要擒获齐国公主,就能要挟他们退兵!”副将焦急道。
郑鹤斜了他眼,“蠢货!你以为他们没有防备?”
有一难道还能有二?除非齐军都是些蠢货。
“那怎么办,城中兵力不如齐军,要不然您先走,这里由我们守着!”副将一把拽住他胳膊,目光坚毅。
郑鹤一把将他拨开,匆匆走下城楼写密信请求援助,只要舟山驻军赶过来,他们挡住齐军这一次进攻,下回他们再想通过绫山近道偷袭就没有那么容易。
城门口火光四起,淮北军很快就冲到城口底下,搭梯纷纷爬上去,纵然被箭射杀,一波又一波继续攀爬。
先登者加官进禄,此诱惑无人不为之向往。
城楼门底下很快尸横遍野,城楼上倒下的人越来越多,隐隐有些补之不足的迹象,直到远方鼓声浩荡,周祺率领大军赶到,密密麻麻一望无际,城楼上的吴军心神一震,心里那口气仿佛泄了些许,不消片刻便被两个淮北军爬了上来。
城楼上响起厮杀声,厚重的城门被木柱一下又一下撞开,张簧骑于马背,长剑一挥,“杀!替将军报仇!”
“杀!”
震耳欲聋的声音传至城内,此时天边露出鱼肚白,郑鹤在房间里收拾东西,也不管耳边哭喊的姬妾,匆匆打开房门预备离开。
可房门刚开,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下意识侧身躲闪,一柄利剑直刺他面门。
来不及看清来人面孔,他立马抬起包袱拦挡,继而抽出长剑砍去,剑刃砍在另一把剑身,一股巨力将他弹开,他猛地退后几步,寒光就以抵在他脖间。
“啊!!!!”
屋内传来姬妾惊惧的叫喊,郑鹤看清眼前之人面孔,身影高大挺拔清俊端正,眼中燃烧着一股熊熊杀气。
他只一眼便知道对方身份,手里的包袱也落在地上,不由喃喃一笑,“来的真快。”
“冤有头债有主,要杀便杀。”他干脆闭上了眼。
“少将军,让我来杀了他!”
一个淮北军愤怒不已的要冲上去,其他人亦是满目猩红,恨不得生啖他肉饮其血。
沈屹命人将他双臂擒住,按在地上,目光森冷,“谁?”
郑鹤闭上眼默不作声。
屋里的姬妾都瑟瑟发抖缩在那,根本就不敢出声。
沈屹目光落在地上的包袱,忽然俯身捡起来,里面不是金银珠宝军机要事,而是一份份书信。
当拆开第一封,看到上面的内容,他不由五指收紧。
郑鹤叹了口气,“我也很敬佩你父亲,可是各为其主,怨不得谁。”
话音刚落,刀锋划过,脖间溅出一道鲜红,猛地直挺挺倒了下去。
“啊!!!!”
屋里的人吓得不由尖叫出声。
“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他了,就应该砍了他脑袋去祭奠将军!”其他人愤恨不已。
此时张簧也带着人从正门杀了进来,看到已经死了的郑鹤,再也忍不住踹了几脚,若非此人,将军又怎会死的如此冤枉。
“他可有说谁与他里应外合?”张簧迫不及待的问道。
沈屹只是递给了他一沓书信,张簧接过看了眼,整个人犹如惊雷灌顶,手里的剑都差点握不住,可随之而来又是滔天的愤怒。
“我……这就去将他拿下!”
他红着眼二话不说转身带着人远去。
此时整个晋阳城尖叫声此起彼伏,看到城门被攻破,城内百姓都吓得面色煞白,可当发现齐军只是搜查一番,并未抢夺女人和财物,渐渐他们才稍稍松了口气。
李宝儿一夜未睡,清晨,前方才传来消息,大军攻破晋阳城,目前正在搜寻城内残军。
听到这个消息,李宝儿也彻底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