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发长了许多,银发一缕缕搭在眉骨,那种阴暗又露骨,憎恨又痴恋的眼神,像无数条毒蛇缠绕她。
“你中邪了。”他笃定道。
她一愣,“……什么?”
邢嘉树不再废话,将门外的推车拖进来,门关上,迅速把她衣服扒了换了条极华丽的鎏金长裙,人一动,裙摆细钻如群星闪烁。
接着往她脖子上佩戴沉甸甸的珠宝,把她抱怀里细致地梳顺及腰卷发,甚至还用她最爱的方式,在发隙间卡进小蝴蝶结。
这期间两人谁都没说话,直到他蹲下把一副金色镣铐戴到她的脚踝。
“你又干什么……”邢嘉禾牙齿打颤,仿佛预料到自己的下场,语气却坚定,“邢嘉树,你再把我关这里,我会找各种方法杀了你。”
邢嘉树眉眼低垂,不想面对她,拿出第二副镣铐锁住她双腕,抚平自己手套的卷边,说:“稍安勿躁阿姐,我们现在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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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金属撞击声和咚咚声惊动值夜的守卫。他们从昏昏欲睡中惊醒,循噪音望去。
阴影中,地下堡垒十三天的主人出现了。
不再是平日的西装革履,而是穿着牧师黑袍。他后面半拖半抱一个人形,是从到西西里就被送去禁闭室的公主。
这十三天,西西里被这位最年轻的教父整的天翻地覆,血流成河。
守卫瞅着那非人状态,骨子里感到一股寒气,没人敢上前,只恭敬颔首,眼睁睁看着邢嘉树拖着邢嘉禾离开地下。
邢嘉禾就知道没人管她,不过好歹出来了,后面的事再想办法,她乐观地想,深吸新鲜空气,就在这时,前方出现熟悉身影。
冯季在这等了十三天总算把人盼出来了。
昏黄光线照亮姐弟二人,他倒抽一口冷气。
“嘉禾小姐!嘉树少爷!”那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冯季快步走向他们,满脸心疼地向邢嘉禾伸出手,“这是怎么了,怎么戴镣铐……”
邢嘉树猛地抬头,盯着冯季,神情是被冒犯领地的狂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扭曲的偏执。
“别碰她。”
被气势所慑,冯季踉跄着后退,看着十字架在邢嘉树胸前晃动,又看向邢嘉禾脚踝的镣铐,滑坐在地。
他想起多年前,后山追逐蝴蝶的姐弟,想起明媚的公主,以及圣坛前虔诚祈祷的白衣辅祭。
一切被仇恨毁了。
他痛苦闭眼,从地上爬起来跟上。
邢嘉树教父的形象无疑是威严专制、令人惧怕的,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形形色色的佣人、掮客和属下纷纷滚开。
冯季没想到终点竟是后山,那早已站了一堆人,他们手里马灯照亮中央一具敞开的、厚重的双人棺材,光线昏黄摇曳,他们的身影被拉成鬼魅般的长影,远远看去非常骇人。
看到这幕,邢嘉禾和冯季目瞪口呆,邢嘉树的属下一派淡定。
邢嘉树拥着邢嘉禾走到敞开的棺材旁,他低头用鼻尖蹭她冰冷的鬓角,声音轻柔地低语:“阿姐,别怕,我将和你一起囚禁在这泥土之下,永远不分开。”
邢嘉禾被这病娇发言整的头皮发麻,审视他的表情,发现他没开玩笑,看向棺材旁边的深坑,张了张嘴,却只能说出三个字,“……你疯了。”
他低笑一声,收紧手臂,将她推到棺材边缘,指着深幽内部,像展示新房的丈夫,语气兴奋道:“喜欢吗?我特意定制的双人棺材,来,躺进去。”
抱着她的男人携带黑夜的险恶,她正想说什么,不远处冯季被拦住焦急大喊:“嘉树少爷!使不得啊!有什么好好说!”
邢嘉树无视,冷酷命令属下,“下棺。”
双人棺材被四个男人抬起、挪动,放进深坑。
邢嘉树抱着挣扎的邢嘉禾,连带她送的礼物一起躺进棺材,他让她侧躺在自己怀里,像捧着珍宝,又像禁锢仇敌。
“合棺!”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
邢嘉禾挣得更用力,镣铐碰撞发出哐当声,她两手扣在棺木边缘,仰头望着,无论是夏夜的悠远,山茶花丛上方的夜莺,还是像恶鬼一样看着他们漠然或好整以暇的脸,都无法胜却她心中的惊慌。
这片土地没有正常人。
……疯子身边都是疯子。
邢嘉树将邢嘉禾重新拉进怀里,手掌强硬按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
木头和泥土气息潮湿阴冷,他身上的弥撒香反倒温暖,她无助被动陷入恐惧和信赖的混合状态。
当棺盖慢慢合上,光线被一寸寸吞噬,邢嘉禾近在咫尺的脸庞,展现一种梦幻的解脱神色。
砰——!
棺盖彻底合拢,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下,她还没完全信任心中反人类的猜测,直到听见富有节奏的沉闷响。
那是一锹一锹泥土砸落棺盖的声音。
而没入发间的鼻尖又沉进几分,几乎贴着头皮使劲嗅。
“你真打算活埋我们?”她不敢置信。
封闭的狭窄空间,邢嘉禾的香味、体温、触感被无限放大,邢嘉树双颊逐渐浮上红晕,他忍不住轻喘,邢嘉禾热的冒汗,感知到什么,从脊背开始僵硬,勃然大怒道:“我看你就是心理变态!这是埋土里的棺材不是床!你发什么春?再过几分钟会死,你知不知道?”
他拨开她的头发,舔后颈,喃喃低语,“阿姐,棺木内衬的红丝绒很像妈妈子宫的颜色,我抱着你的姿势也和双生一样,你体会到安全感和超脱感了吗?就像喝酒后的微醺,一切都永恒了。”
邢嘉禾:“…………”
她是觉得氧气越来越稀薄,要死了。
邢嘉树将她又抱紧了些,占有欲、精神控制欲使两具年轻的身体几乎嵌合,相互渗入,这比相互吞食的性更加凶猛。
他温柔地说:“我们
就这样在这片土地长眠,不受世俗纷扰,回归自然。”
这种平和的语气在棺木之中太瘆人,一种疯狂的愤怒,和昨日幻想他自.慰的愤怒有异曲同工之处,邢嘉禾内心的堤坝再次击溃,她颤抖不已,“你到底想怎样?你不要费尽心思抢来的权利了吗?不要那些巨额财富了吗?”
邢嘉树从幸福的幻觉抽离,沉默少顷,豁达又厌倦地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那你煞费苦心做这么多有什么意义?”
他叹息,“阿姐,如果你像我了解你一样了解我就好了。”
了解个屁,谁能了解疯子。
填土声暂停,棺木外的人激烈讨论声传进来,似乎在说为什么邢嘉树还不叫停。
邢嘉禾翻白眼,感觉小虫子爬到皮肤,不耐烦地说:“你别在这矫情,要死你自己死,我不想死。”
邢嘉树倏尔激动,抓住她的肩膀,“说谎,你想和我同归于尽,你想让我死,我在满足你啊,不对,这是假的……”他神经质地嘟囔,“十三天,哦对,十三,这是个背叛充满厄运的数字。”
“你中邪了。”他再次强调。
“……我怎么中邪了?”
“你不可能真的想杀我。”
“……”
邢嘉树表现的更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实在觉得离谱,“你就因为这发神经?”
邢嘉树没搭理,踹了几下棺材板,没一会儿棺材盖上的土壤被清理,邢嘉禾重见天光,她松了口气,庆幸摆脱困境,事实证明她高兴的太早,邢嘉树又将她拖向下一个地点。
庄园的小教堂。
从邢氏上代掌权人的第一任妻子福尔图娜——邢嘉禾的祖母死后,因为阿米尔和文森佐不信天主,教堂荒废许久,邢嘉树五年前回到西西里才重新开启。
下属和冯季禁止入内,邢嘉禾和邢嘉树一起踏进教堂。
阴冷的空气弥撒香残存,月光从高窗彩绘玻璃投下斑斓色块,满室神像或悲悯或慈爱。
邢嘉树走到祭坛前,自顾自做完一套弥撒,背对她而立。
阴影下挺括肃穆的黑袍散发禁欲与神恩,他口中念诵着拉丁文祷词,混合意义不明的呓语,手里的念珠发出的沉闷声响敲打在她绷紧的神经,邢嘉禾全身发毛。
他不是早背弃信仰了?为什么来教堂发疯?没完没了是吧?
突然,“嘣”地声脆响,她吓了一跳,乌黑念珠噼里啪啦砸在石地,朝四面八方滚去。
邢嘉树身体一震,定住。
她大气不敢出,就怕他发疯当场血溅当场。
几秒死寂后,邢嘉树祷告般低声:“我忍耐了5462天得以报仇,忍耐了2123天不去碰她,忍耐了13天不去看她眼中的恨,你的恩慈在哪?”
那感觉让人毛骨悚然,邢嘉禾想到被刀的马,哆嗦着悄悄往旁边挪。
邢嘉树走向耶稣,眼睛充满血丝和令人窒息的困惑与愤怒。
耶和华曾问该隐:你兄弟亚伯在哪里?{1}
他也曾问过。
邢嘉树突然指向邢嘉禾,那只骨节分明、持圣器的手,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烛光在他指尖跳跃,“是你,你流了我的血,流了我信仰的血,你让我成了该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