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灯光很暗,高及天花板的木质书架,空气散发浓厚油墨香。
哥特式的落地窗前,邢嘉树着一身优雅的白,挺括的高领衫,质感顺滑的西装裤,戴着白手套的手托了本展开的书,暗红皮质封页,书页颇具厚度。
他正对那本书皱眉头,又长又卷的黑发飘过后颈,几乎垂肩。因此只能从紧闭的嘴唇猜测,书的内容让他觉得被冒犯。
邢嘉禾能想象他的表情,肯定和昨晚一样让人讨厌。不过,远远一看,他好像长高了点,肩似乎也宽了点?一晚上有这么大变化?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胸脯,又飞速瞟了眼露西。
“嘉禾。”鲁杰罗的头从肩膀探到她右脸旁,戏谑地问:“你在对比什么呢?”
“......”邢嘉禾红着脸嗔怒道:“Shutup,D。”
鲁杰罗低笑,远处邢嘉树突然抬头,朝书架望过来,黑框眼镜有点反光,看不清眼神,但能看到他皱起的眉头。
邢淼顺势将露西从书架推出去,“加油,姐妹,我们在这儿等着你。”
“嗨。”露西友好挥手,金色马尾辫在背后甩动,“我是嘉禾朋友,今天来参加圣周五的仪式。我们见过的,在医务室。”
邢嘉树很反常,没进行礼节性的问候,只是透过浓密睫毛看她。
“你能帮我从那边拿几本书吗?”露西指着书房另一头触到顶梁的书架。
“老天鹅,露西这搭讪方式也太老套了。”邢淼低声,“不过,邢嘉树应该不会拒绝。”
“你一点不了解他。”鲁杰罗耸肩,“这丧气的家伙心情不好,又在看书时被打扰,肯定生气了,他绝对在忍耐,或想方设法报复,他就是表里不一的邪恶生物。”
“......”尽管邢嘉禾还在生气,却忍不住为弟弟抱不平,“你老那么说嘉树干嘛,他肯定会帮露西的。”
“看着吧。”鲁杰罗挑眉,“我打赌你的朋友以后再也不会来乾元了。”
邢嘉禾不信。
只见邢嘉树露出温柔微笑,“抱歉,我很想帮你,但我没看到梯子。”
邢嘉禾迷糊了,书房明明有梯子,他手上那本书就是顶层书架的。但他一脸认真无辜......开玩笑吗?
“那有个梯子。”露西指着一米开外立在书架前的深色木梯。
“嗯。”
邢嘉树用手指敲书封,他散发着迷人的书卷气,没人能拒绝意蕴深厚的魅力。
露西想到之前在教堂他穿着法衣念诵经文的样子,舔了舔唇再次询问:“我穿的高跟鞋,能帮帮我吗?”
“你不必害怕。”邢嘉树露出鼓励的眼神,“因为我一直这样。”
“什么?”露西懵了。
“我一直穿高跟鞋爬梯子取书,你也能做到。”邢嘉树瞟了眼她的鞋子,“不过它太细了,有点危险,运气不好有生命危险。”
露西不可思议地用母语问:“Youkiddingme,Right?”
“No,ineverkidaboutheels,cuzthatmakemycalveslookslimmerandElegant(不,我从不拿高跟鞋开玩笑,因为它们能让我的小腿看起来更纤细更优雅)。”
他歪了下头,彬彬有礼地问:“IlikeManoloBlahnik,howaboutyou(我喜欢马诺洛布拉尼克这个牌子,你呢)?”
“What?”露西声音变尖锐了,不自觉往前逼近。
邢嘉树优雅地往后退半步,就像被冒犯的是他,语言切换自如,“你觉得男生不能穿高跟鞋吗?不显瘦吗?”
“你不能仗着你是位金发碧眼的美丽姑娘,就质疑我独特的癖好。”
露西瞠目结舌,不知该生气邢嘉树莫名其妙的刻薄,还是高兴他对她外表的肯定。
“邢嘉树,你在说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拿梯子取书。”
“我知道。”邢嘉树用书籍挡住脸,隔绝邢嘉禾三人偷窥的视线,压低声音,“露西,告诉你个秘密。我不是乐善好施的人,尤其,对没边界感的人。”
露西茫然,“什么?”
“你告诉邢嘉禾我吃抗焦虑的药了。”
这是陈述句。
露西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邢嘉树用指节抵了下黑框眼镜,慢条斯理地说:“回去吧,找智商和你差不多的人玩游戏,他们等你很久了。”
露西气呼呼地朝他们跑来,鞋跟在地毯戳出小坑,她冲邢嘉禾委屈地哭诉:“Yourbrotherissuchanasshole(你弟弟就是个混蛋)!”
邢嘉禾:“......”
不是,她也不知道哇。
露西捂着脸跑得东倒西歪,很有行为艺术感。
“我说吧,你朋友再也不会来乾元了。”鲁杰罗坏笑。
邢嘉禾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猜这么准?”
“不告诉你。”他弯腰,“除非——”
一本书插在她和鲁杰罗之间,看名字估计有是梵蒂冈红衣主教出品的论著。
邢嘉禾抬头,与邢嘉树的目光相撞,他下颌像岩石般雕刻,气息有点不稳定,胸膛撞击着绷紧的高领衫。
他严肃地说:“这是书房,不是供你们玩游戏的游乐园。”
邢嘉禾傲气转头,拉着邢淼和鲁杰罗走了。
邢嘉树盯着她和邢淼、鲁杰罗相牵的手。
昨天她也这么牵着他。
.
下午三点,乾元教堂座无虚席,邢嘉禾和父母,三人组坐第二排。前方的祭台放置了蜡烛,十字架,器皿等物品。
肃穆的气氛中,神父带领辅祭进入圣堂。
之后主礼念了一篇简短祷词,进行第二步圣道礼。
嘉树穿着纯白法衣,手捧一本厚重的经书走至最前方,谦卑地朝信众鞠了一躬,然而他的表情与举止中具有某种严峻,那是种对自己职责的严格遵守,让人不自觉敬畏。
看向他时,一种奇怪的心情在心胸涌动。
她本来还为昨日电梯房的事情生气,此刻,她有点理解他了。
她是嘉树的姐姐,无论身体素质还是智商都比他强,但当嘉树开口时,他的知识,虔诚,自律像链索伸向她,伸向教堂每个人,让人自愿被捆住,因为仿佛只要跟随他,就能走上美德的途径。
在宗教方面、神的面前,如果神真的存在——嘉树一定比她离神近。
那一刻,邢嘉禾是如此想的,因此眼神不自觉带着一种近似偶像的崇拜。
其他信众也动情地听着,对宗教不感兴趣的人也被他念诵
时的神态和声音迷住了。
整个教堂寂静无声,即使母亲也无法抵抗这种魅力,她也全神灌注地听着。
邢嘉树念到耶稣的苦难,并无深情并茂,平和低缓的述说却扣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他受虐待,仍然谦逊忍受,总不开口,如同被牵去待宰的羔羊;又像母羊在剪毛的人前不出声,他也同样不开口。”
......
“因为他为承担大众的罪过,作了罪犯的中保,牺牲了自己的性命,至于死亡,被列于罪犯之中。”[1]
......
嘉树念完,邢嘉禾看到有的信众伸出手抹眼里淌出的泪水,而母亲的表情仿佛处于重压之下,十分悲痛。
她关切地握住母亲的手,“妈妈,你怎么了?”
邢疏桐沉默良久,回握住邢嘉禾的手,掌心一片冰凉,“想起了以前的事,有点……发闷,可能人太多了。”
邢嘉禾看了眼祭台的嘉树,恋恋不舍地挪开目光,撩开黑色头纱附母亲耳边,低语:“反正嘉树的工作也差不多结束了,不如我们先出去透透气吧。”
“......好。”
“嘿,你们母女俩偷偷说什么呢?”
“秘密。”她俏皮眨眼。
起身时,邢淼隔着父亲抓她的手,“嘉禾,不然还是听完再说吧。”
“我等会儿就回。”
“那我跟你一起。”
邢嘉禾说:“算了,鲁杰罗一个人呆着无聊,你陪他吧。”
她和母亲从座位起来往教堂大门走,圣职人员替他们拉开门。
当跨出第一步,令人寒颤的风自长廊吹撩过颈,她下意识回头,信众和圣职人员虔诚无比,
圣殿金碧辉煌,巨大的圣母雕像怀抱无垢孩童,信众和圣职人员对十字架虔诚无比,而嘉树站在天窗光柱下,脸在这种圣洁的光明下隐隐有些扭曲。
该不会因为她和母亲的中途离场生气了吧?要不等仪式结束再走。她犹豫不决。
“嘉禾。你是不是还想听嘉树念诵经文?”
“我怕嘉树因为昨天的事心中郁结,妈妈,你昨天对他有太过分了。”
“抱歉,我喝多了。”母亲满目愧疚与挣扎,“嘉禾,妈妈好点了,我们还是回教堂参与完整的仪式吧。”
“算了,我刚好上卫生间。”
教堂的卫生间在长廊后方,邢嘉禾进去时,母亲和她的管家在外面等候,冯季彭慧等人在走廊站岗,教堂周围也有护卫巡逻。
常理而言,绝对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