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做鬼也不放过你。”
她笑,“那这么一大堆宾客怎么办?你怎么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他也笑,“我叫LaloVLombardo,不信查户口。”
白马在婚车里奔驰,它跑得比布加迪威龙还快,妄想追上的人统统被淘汰。
他们从此浪迹天涯。
咚——
钟声再次敲响。
手机屏幕里婚车继续前行。
“邢嘉树你还不出现吗?”无线通信里邢淼哽咽了,“她和你赌气,你一个大男人和她计较什么?快点啊,我们都在等你呢。”
“这可是你最爱的人,你要终生抱憾吗?你以前干掉一切的勇气去哪儿了?”鲁杰罗语速越来越快,听不清是责怪还是恨铁不成钢,“你没看到嘉禾有多漂亮?没看到她在找你的身影?她期待你出现,她不想嫁给江璟深……”
邢嘉树血红的瞳孔中,泪无声滚落。
意气风发的是江璟深,马也不可能比跑车快。
一切是臆想。
他既遵守了还她自由的誓言,也欺骗了她。
送她上别人的婚车,看她和别人举办婚礼,他敢肯定自己会拿机关枪杀了所有人。
邢嘉树瘫倒在地板一动不动,吸血鬼症病入膏肓,邢嘉禾不在身边,他再没力气支撑这具空荡荡的身体,也无法拼命、疯狂地想办法让她回到他身边。
身体里的无数个水泡早已破裂,污秽的血液发出恶臭、干涸。他崩溃的思绪却还在思考。
江璟深能不能照顾好邢嘉禾?会不会得到后不珍惜?以后会不会因为工作的压力酗酒对她疏忽?会不会把他留给她的东西抢走?会不会因为他侵犯过她囚禁过她心存芥蒂羞辱她?
他有罪。哪怕是为保护她而承担责任,他仍旧是施暴者、施虐者。
他把无辜的她拉进这罪行的同谋,他引诱她下地狱,主都不会赦免如此重的罪行。
十五年的仇恨依然顽固折磨他,他却如此渴望她的爱,期望她为了他而牺牲自由。
邢嘉树眼珠迟缓转动,晦暗的目光掠过墙壁,来到天花板下方的窗户。突然间,答案就在眼前。
如果想要她的爱,绝不能把自己关在这座牢房般的高阁接受判决,他必须主动离开。
在这木屋设计禁闭室,起初是为惩罚家族的背叛者,装了栏杆的小窗离地面很高,得用梯子才能够到。
他走到床边,拆开缝在床垫的线头。只要将套索精准抛出套住带刺的栏杆,高度就正好。就像高中体育课爬绳子,实战训练攀援,邢嘉树非常擅长。
窗户那一小片
阳光是通往幸福的大门,狂徒末路的孤注一掷,他必须离开。
终于,床单整个边缘扯下来,邢嘉树把床单放在身前,用牙齿咬着,继续撕。
床单被撕成三等份时,他的手指磨破,指尖渗出血。
他浑然不觉,把布条绑紧。汗水从额头淌下流进眼睛,模糊了视线。
快点,快点,快点,不然阿姐就要嫁给别人了。
邢嘉树的手不停颤抖,喉咙痉挛,身体尖叫着让他停下。大脑却强迫他继续。
在紧迫与疯狂的绝望中,他将编好的套索猛地扔上去。绳环挂在外面的一根尖刺,另一头垂在墙上。
他盯着它。
它也盯着他。
这是通往阿姐的路,邢嘉树的心怦怦跳。
他抓住绳索,抬起双腿,开始往上爬。
到达顶峰的时间比预想的短。
那瞬间,夕阳的金色光芒透过窗户洒在邢嘉树苍白病态的脸,皮肤微微刺痛。
他注视着窗外,草木茂盛,湖面波光粼粼。
上一次到这里,阿姐在,彭慧在,疯人院也在。
事已至此,是时候解脱了。
他把第二个套索从头上套进脖子。
婚礼进行曲播放着,他从西装口袋掏出手机看向屏幕。
站在邢嘉禾和江璟深中间的牧师手持婚戒进行祝福。
邢嘉树和牧师一起低念:“求主祝福这枚戒指……并借这枚戒指,愿新人平安喜乐共度一生。阿门。”
牧师在江璟深额前画十字,问道:“江璟深,你是否愿意接受邢嘉禾成为你的合法妻子,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尽你的一生爱她?”
屏幕那头的江璟深说:“我愿意。”
邢嘉树的左臂仍然挂在铁栏杆上,承受全身的重量,绳结勒进脖颈。
“我愿意。”他说。
牧师又用同样的话问邢嘉禾。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头发挽起来了,那张希腊雕塑般的脸蛋,妆很淡,却费劲心思。
娇媚、新鲜、甜美,她浑身,从里到外闪烁着生命的福光。
而他则古老沉郁,只能在沉重的记忆中苟延残喘,了却此生。
邢嘉树恋恋不舍闭眼,熄屏的手机从掌心滑落。
阿姐蜂蜜色的眼睛,阿姐蓬松柔顺的卷发,阿姐明媚俏皮的笑容,阿姐高傲的眼神,阿姐骄傲的光芒。
阿姐的身体,阿姐的吻,阿姐的恨与爱。
阿姐,阿姐,阿姐……
嘉禾……
他露出胜券在握又有点遗憾、释怀的笑容,十分洒脱地松开绳结。
一声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
忽然间,心脏揪疼,邢嘉禾捂住胸口,有种奇怪的感觉……
线断了。
那是她和嘉树之间的线,从他到乾元那天,她就感觉到这种隐秘而不可抗拒的力量。
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无需言语,甚至不眼神,他们就能知道对方的想法。
他生病,生气,遇到到危险……她都有所感应。
这根线一直存在他们之间。
可现在,它断了。
并且浅浅淡化、消失,像枯萎的植物。
“邢嘉禾,你是否愿意接受江璟深成为你的合法丈夫,无论贫穷富贵,无论疾病还是健康,尽你的一生爱他?”牧师把婚戒放在邢嘉禾掌心。
邢嘉禾握紧婚戒,头疼欲裂。
“嘉禾。”江璟深紧张地叫她。
她看着牧师身上神圣洁白的祭披,两段尘封的记忆霸道闯入脑海。
黄昏下的乾元后山,清瘦的白衣辅祭从马背一跃而下,抱着她滚进绿茵坪,腰间红缎带飘飞。
耳边似乎传来肋骨断裂的声响,他先落地,她压在他身上毫发无伤。
镜片掉了,那双眼睛如火烧云般迷人。
时间变得很慢,像电影慢镜头,他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主角,只一眼就让她情窦初开。
而后他们并肩坐在树下,他闭眼休憩,高领过喉,侧影孤清不可染指,鸟啾啾叫,白马慢吞吞咀嚼青草,她看着和自己形状复刻的唇,鬼迷心窍地亲了上去。
雨从天而降,雨声落在耳中仿佛雷鸣,经血从她胀疼的小腹流出,红色在垫坐的洁白衣襟扩散,开出一朵青涩的禁忌之花。
同一个地方,一个月后。
暴雨倾盆,她坠入河底,一片漆黑,有个身影不顾一切向她游来,她以为是那个恶魔到处抓挠,他却像个傻瓜毫不畏惧。
她在水下呆太久陷入昏迷,再次有知觉时,躺在泥泞地浑身湿透冰凉,恶心的浮萍和微生物黏在皮肤上,熟悉而狰狞的脸让她坠入深渊。
项管家是母亲的人,母亲想杀她,一直是母亲想杀她。
救她上来做什么?不放心想一刀了结?
她绝望悲愤至极,一双手按在她腹腔用力挤压,滚烫的泪水混合雨水砸在脸上,少年青涩嘶哑的嗓音焦急哭喊着:“邢嘉禾!邢嘉禾!阿姐!阿姐!醒醒!醒醒……”
“求你醒醒,快醒来,别丢下我,求你了,求你……”
嘉树?
她万分惊讶,决裂后她用吸血鬼症要挟,他才勉强叫她一声阿姐,她对他那么坏,他竟然救她?
少年颤抖冰冷的唇轻轻压在她的唇,涩咸泪水和温热气息一口口渡进嘴里。
可恶,可恨,她知道他也是骗她的。
见她没反应,他泪流得更凶,心肺复苏与人工呼吸相互交替进行,喉咙都喊哑了,“阿姐,阿姐……”
怎么有男孩子哭成这样?出去可别说是邢嘉禾的弟弟,真丢人。
她被吵得受不了,咳出几口脏兮兮的河水,缓缓掀开粘黏的睫。
嘉树的白色辅祭服都湿了,领口粘了几根草,袖口都是青苔。凌乱白发下的红眼睛湿漉漉,那表情十分矛盾,恐惧和杀气并存,又有点可怜。
她有气无力地说:“谁让你救我了……都恨我……妈妈恨我,你也恨我……
他给了她一个令人鼻酸的拥抱,暴雨里两个被抛弃的孩子紧紧相依,“我不恨你,我爱你,阿姐。我一个人的爱可以抵过所有人,这世界我只爱你,你不要丢下我。”
真是情真意切,花言巧语。
他小心翼翼抱她起来。这动作有点费劲,因为彼时他比她矮几公分,瘦弱得像根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