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保险箱找到彭慧的身份证,里面一堆假证假护照,压在最底下是张模糊的中国身份证名字叫向阳。
她还找到一本看不懂的记账本,最后几页写了嘉树十五岁刚到意大利还在“创业”有些拮据的日子,上面写着他们打点各个地方花的钱,各种支出,包括高额医药费以及从数张往返机票。大部分机票都是日期每个月一号,原来57封信是嘉树亲自送到纽约。
她合上记账本,一张被撕坏又粘好的旧照片轻飘飘滑到地板。
她和嘉树十岁时在纽约公共图书馆门口拍的照片。当时是圣诞节,微微下雪,那座古典宫殿式前的他们穿着浅灰色牛角扣大衣,他戴着冷帽,她戴着
鹿角发箍,鼻尖画了可爱的红鼻子,脖子上厚实的羊绒围巾和他头发颜色一样,新雪落在上面像泡沫。
因为即将被迫去图书馆参观,她不高兴地嘟起嘴。嘉树看着她笑弯了眼。
那年,他们似乎约定过长大了一起在纽约上大学。他说会监督她多看书,而不是依仗自己聪明的脑袋撒丫子玩。她则是说要拉他一起吃喝玩乐。
有些东西在体内颤抖,邢嘉禾缩在沙发抱住膝盖,呆望着嘉树曾帮她做20页PPT的笔记本电脑。
一夜未眠,她把彭慧的身份证给邢淼,和冯季一起前往机场。
从纽约到西西里巴勒莫,算上去机场的时间至少12小时。
嘉树那时候没私人飞机,估计赶时间,他没买到商务舱,买了张红眼航班的票。
北欧大西洋航空,罗马中转,14个小时。
邢嘉禾第一次坐廉价航空,没想到座位那么狭窄,她和冯季的腿都伸不直。嘉树身高比她高25cm,可想而知多么憋屈。
想象他蜷缩的模样就想笑,她眼睛有点湿润,但并不想表露太多情绪,拉下隔板展开第一封信。
【致嘉禾:
收到你的馈赠时,我在那不勒斯港。
这里像个伤口,无数货物漫长旅程的终点。用《圣经》里的话形容很贴切:港口是针眼,船只是必须穿过针眼的骆驼。
你肯定没见过数千个电源插座,这里有巴黎人一个月要穿的衣服,英国西装一年用的布料……听起来有点荒谬,但每年几百吨货品进港。
我在码头总是搞不清方向,海面像乐高积木堆砌的庞然大物,我要做的事指挥属下将它们拆分重组,有时候碰到标记的货,得在海关缉查前将它们运走,不让时间有丝毫喘息,一分一秒都不能。
所以我有时也要下场,不知这算不算违反了未成年保护法。
幸亏你去纽约前,督促我锻炼,吃高蛋白的食物,否则我肯定搬不动。
你送的伞,我很喜欢,它让我避免暴晒在烈阳下。不过它着实招摇,那颗昂贵的红宝石吸引了很多小偷。
这里的人威猛高大,拳头比你硬多了,我不想输,也不能输,每天吃很多,上完课就去打拳,时常擦碰,我不想留疤,用了最好的祛疤药,医药费直线上升,彭慧每天唉声叹气。
我的意思是,我如今手头不宽裕,你的生日礼物我以后再补给你。
你在纽约还好吗?还在生我的气吗?或者因为忏悔室的事被听见而尴尬吗?
即便我早知我们迟早会分开一段时间,可你的不辞而别和逃避还是让我无所适从。
原谅我粗俗的语言,写信的事情请你保密,不要与旁人提及我,就当我们决裂,具体原因我以后再和你解释。
你的记忆,就让它暂时尘封。
有很多话想说,但我得工作了,我想了很久,有些话难以启齿,记得有次在书房看见我涂黑的拉丁文诗句吗?
Odietamo,Quareidfaciam,fortasserequiris。
Nescio,sedfierisentioetexcrucior。
那是我真实的想法。
嘉树
第三十二天。】
廉价航班无法通信,邢嘉禾看着那一排拉丁文犯难,右侧隔着冯季传来女人的声音。
“美丽的女士。”她用带意语腔调的英语问:“请问需要帮忙吗?”
邢嘉禾扭头,一张学术气息浓郁的脸。冯季露出警惕表情。
“抱歉,我从玻璃倒影瞥到你在看信,见到有拉丁文,我恰巧是小众语种的老师,旅途漫漫而无聊,我无意冒犯。”
对方很有礼貌,邢嘉禾想了想把信纸递过去,对方看了几秒,缓缓说:“这是卡图卢斯为情人莱斯比亚写的诗,大意是……”
“我恨,我又爱。你或许问我为何如此?我也不知并被折磨,但它自然而然发生了。”
少年时期邢嘉树隐晦又矛盾的告白。
避免被发现大做文章,他从繁忙学业和工作中抽出一天时间,小心翼翼怀揣一封信踏上凌晨飞机亲自从那不勒斯港口送到纽约。
时隔六年,他不在了,她才知晓。
邢嘉禾吸了吸鼻子,又把第57封信拿出给女人看,对方笑了,赞赏道:“你的爱人很有文采也很有意思,但他对你似乎非常哀怨呀,女士。这句得用神话翻译,其中一个意思是,他把自己比作被抛弃的阿里阿德涅,这人物是希腊神话里解救忒修斯逃出迷宫却被抛弃的公主。”
“还有个引申含义:沉睡的爱人,不知笔者的深情凝视。”
【作者有话说】
嘉禾:NM能不能直接说?
嘉树:没文化真可怕
嘉树小别扭,嘉禾其实之前真没把嘉树当回事,除了训诫游戏和母亲死那会儿,说了一直虐嘉树[爆哭][爆哭][爆哭]
真火葬场,别担心要见面的,亡夫回忆录。
悟空反复斟酌遗书,本来早该发的,抱歉抱歉。
继续红包包,谢谢陪伴,晚安啦小宝们。
第63章 刻尔伯格斯恶犬
此刻,地图上找不到定位的山庄里山茶花正在怒放。这种底色纯净如雪,上面点缀粉色条纹斑点的山茶在中国叫康蒂,其实是意大利纯血的品种,japonicaLaviniaMaggi,意语译意为太阳神。
园丁们悉心照料着它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甚至还和她打招呼,说她回来的真是时候啊,赶上花期末尾。
离开时没这么多山茶,此刻就像为迎接她铺就一条盛放的花路。邢嘉禾心脏怦怦跳,迫不及待走进曾最想逃离的地方。
如果写小说的话,应该在这里结尾。思念的爱人在这里等她。
闻到饭菜香味她几乎热泪盈眶,更大步流星走向金屋卧室,戳地的伞尖和高跟鞋好像一曲轻快的音乐,身后跟着的佣人和保镖是流泻的音符。
“我就知道你在这!我回来了!”邢嘉禾推开门,大声宣告。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不单是房间本身的静,还有人的静。
你很难想象满屋都是自己的油画像、照片、塑像,穿过的衣服用人形支架支撑,像没灵魂的人偶随处可见。
就像被一个以自己的衍生物为食的怪兽吞入腹中。
汗毛直立,惊悚,骇人。
正常人不可能在这样窒息的环境生活,她久久失语。
冯季和其他人同样震惊无比,尤其派克诺兰和女佣。
自从邢嘉禾离开,邢嘉树表现得非常正常,他全身心投入工作,是道上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教父,是德才兼备的教会执事,更是社会上备受赞誉的企业家、慈善家。
谁能想到脱掉光鲜亮丽,他每夜将自己困在一间叫做邢嘉禾的牢笼里苦苦挣扎。
“你们先出去,我想静一静。”女人声音哽咽了,明显竭力压抑情绪。
众人看着她银白色的长发,又看了看她握在手里的绅士伞,唏嘘着离开。
邢嘉禾打开窗帘,脱掉鞋子,走到墨玉椅躺下,脱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铺开,没人用手指慢慢梳理,抱着她轻轻吻她的脸,她的期待落空,这里只有她自己。
孤零零的邢嘉禾抱着邢嘉树的骨灰和58封信,缓缓闭眼。
“阿姐,说了很多遍禁止光脚,不长记性,这次我会严厉惩罚你。”
耳环响起熟悉的声音。
她猛然睁开眼,眸中闪烁泪光,不满埋怨,“就不穿,气死你。”
片刻后,她失望闭眼,低声喃喃:“啊,我忘了你已经死了……”
窗外夕阳落下时,邢嘉禾的长睫在暮色里浓密如帘。
她睡着了。
太久没睡觉,夜里只要一闭眼,就会幻想,嘉树吊死自己又被大火烧到面目全非,直到碳化的画面。
她睡的很安静,手指、头发变得冰冷,两人相伴的生活远去,连气息也消散。
怕她想不开和嘉树一样突然辞世,老管家偷偷进来好几次,没忍心叫她起床吃晚餐。
晚上风雨骤降,山茶花的花瓣漫天飞舞,一夜凋零。
邢嘉禾在那间卧室不愿出来,直到博尔特带着波多夫和打
扮飒爽或性感的女人们出现,其中一位是嘉树介绍给她认识的黑寡妇。
他没像一个医生开导,而是作为家族元老级成员质问:“嘉禾小姐,您要让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