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嘉树一时语塞,一股接近挫败的感觉在内心浮现。他低头,两指按压鼻梁,“算了,多说无益,你已经半个脚踏入坟墓了。”
“......你还不是一样?”
“别那么天真。他们想要的只有你的命,而我将安然无恙。”
“为什么?
“因为你是邢嘉禾。”
似乎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但记忆如岩石层般坚硬,无法挖掘。
“就因为我有三把金密钥?”
“是。”
“可我已经忘了啊。”
“只有死亡才有资格遗忘。”邢嘉树的脸拖进阴影,仇恨的漩涡在他心中搅动,那双红色的眼如两个骇人血洞,“你已经看到恶魔的脸,即使你失忆,它也必须杀了你。”
邢嘉禾打了个寒颤,溺水感再次袭来,她深呼吸几次,慢吞吞地问:“就因为金密钥?”
“是。”
“可你也有啊。”
“我和你不一样。”他没再看她,嘴角浮现意味不明的笑,“我,将作为开启金密钥的工具活着。”
“那真是恭喜你了。”邢嘉禾转身往房间另一头走,眼睛通红,嘴上却不肯相让,“我觉得超开心呢,再也不用看见你这傻不愣登的天主信徒了,我死后要去地府,如果它真的存在,我要找个听话的乖弟弟,再为他申请个名字,叫……叫嘉迪。”
“嘉迪,迪迦,一听就知道是喜欢迪迦奥特曼的活泼小男孩儿,不像你,我真倒霉透了怎么就碰到你这样的弟弟,我这辈子没见过比你还无聊的人。”
这些话每个字精准踩到邢嘉树的雷区,他回头,水顺额发淌在苍白的脸,阴郁地盯着她的背影。
邢嘉禾哼了声,“嘉树,什么破名字,死木头,天天就知道和我作对,阿姐也不叫,没大没小。”
话音刚落,背后响起脚步声,手腕被攥住。她下意识,出自本能,反扣邢嘉树的腕,将他整个人抛起来,使出一个利落的过肩摔。
咚地声,邢嘉树后背狠狠砸到地面。
邢嘉禾:“......”
邢嘉树:“………………”
万籁俱寂。
屋外响起急促脚步声,一个头戴黑面罩的男人推门而入。
邢嘉禾冲他吼:“看什么看!没见过姐弟吵架!”
“......”男人声音粗嘎地嘟囔:“凶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弟弟!”
砰!门哐地声摔上。
邢嘉禾俯视着邢嘉树,他目光愤恨,耳朵脖子全红了。
她想起邢淼之前说她讨厌邢嘉树时说的话——
“邢嘉树六岁刚回乾元,人生地不熟,你送了他一份终生难忘的见面礼,过肩摔。”
“当时,他全身缠满绷带,手臂骨折还绑着夹板,本来就没还手能力,被揍得哇哇大哭,接着你又把他拽起来摔了一次,他自尊心受挫,隔天跳进喷泉试图淹死自己。”
邢嘉禾弯腰,露出一个虚心甜蜜的笑。此刻在邢嘉树眼里她的嘴脸丑恶至极,他竖起掌心,拒绝她靠近。
“我不是故意的。”她小心翼翼地问:“是不是很疼啊?脑袋磕到了吗?”
他双目紧闭,安静地平躺在地上,如果不是睫毛发颤,简直像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邢嘉禾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她缓缓蹲下,双臂抱住膝盖,看了嘉树一会儿,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嘉树,你是不是心里在默默流泪?”
“…………”
邢嘉树轻声,礼貌地说:“请你闭嘴,好吗?”
南楚只有两种人这么弱。
第一种,贫民窟里无法靠血性博扭转的废物;第二种,身处上流阶层被家族彻底放弃的废物。
邢嘉禾从小天赋异禀,被当作接班人悉心教导,即便忘却记忆,骨子里流淌到血液却无法抽丝剥茧。
她打量着嘉树的胳膊和腿,痛心疾首地说:“你太瘦了,以后多吃点吧,D还能在我手下过两招——”
“所以呢?”邢嘉树冷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到底是自家弟弟,邢嘉禾温柔地哄,“我想说,地上凉,你身体弱,感冒事小,发烧就不好了。”
他无动于衷。
她叹气,拉他胳膊,他诈尸般弹起来用力挥动手中臂,十字架项链高高抛起,边缘割破了邢嘉禾的手指。
看着指腹的血线,她郁闷地问:“你叛逆期到了是吗?到底跟我闹什么别扭啊。”
没回应。
滴答,滴答,滴答。
生锈的水龙头滴着水。
房间外的看守在玩第五人格,恐怖惊悚的音效回响着。
邢嘉禾脊背阵阵发凉,并非环境所致,而是被某种未知危险生物盯上的恐惧。
接着她听到粗重的喘息声,抬头一看,邢嘉树半跪在地,两只手扼住咽喉,额角、耳侧的青筋暴起,最长一根没入了白色高领。
这是怎么了?
她发愣的几秒,他的呼吸更艰难滞涩了,突然,他仰头,唇朝半空张开,露出一点牙齿的白尖,痛苦的呻吟断断续续溢出。
邢嘉禾的耳朵不断被填满,她怎么可能真对他坐视不管。
象牙似的手指温柔地按在他颤抖的掌心,他愣了下,眼神混乱地看着她,太多难以辨识的
情绪再无遮挡,飞速变换,厌恶、憎恨、迷恋、因欲望而产生的悸动——戛然而止,他立即换上嫌恶冷漠的面孔,应激般往后缩。
他的态度让邢嘉禾难过又生气,正想收回手,他冷不丁握住她的腕,力道之大,让她怀疑这力量究竟是不是从他单薄身躯迸发而出。
她甚至感觉他坚硬瘦削的指骨连合手套一起嵌进了皮肤。
而她食指的血滴到了他虎口,迅速在手套上洇开,鲜红不可阻挠地亵渎了纯白。
下一刻,他头往后仰,捂住自己的口鼻。
整个人仿佛一分为二。
紧紧攥住她的右手往回拉,是挚爱离开时的渴望与祈求。
而左手,严严实实捂住人体与外界接触最直接的器官之二,呼吸的鼻,进食的嘴。
那是很明显的抵触行为,阻隔她的气味,防止恶心到呕吐。
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激烈拉扯,像失控的马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撞得他支离破碎,长长的睫扑簌不停。
毕竟亲姐弟是家人,又没血海深仇。邢嘉禾不忍心了,“嘉树,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焦虑了?”
她不知道这些话对于已经神智不清的邢嘉树而言,是类似宽恕的指令。
凌乱汗湿黑发下的眼睛陡然睁开,昏暗里呈现一种神秘妖异的暗红,就在他捂住口鼻的白手套上方,危险气息如有实质,朝她张牙舞爪,吞噬着她的目光。
就这样猝不及防被他拉了过去,粗重的呼吸喷洒在食指,而后她听到了非常明显的“嗅”声。
和“闻”不同,闻是轻轻的,嗅很用力,是深深吸入。
这让你感觉自己很香,仿佛变成了美味珍馐。
事实上,他确实是这样表现的,他不停吞咽,不停吞咽着唾液。
可她知道自己此刻并不香,后备箱封闭闷热,她流了汗。
羞耻心在深处激起一阵脉搏,它太强烈,太鲜活,如同病毒在蔓延。她想起了暗室的照片,想起了那晚触摸禁地的感觉。
那条新通道开始呼吸了。
不!太肮脏,太病态了。
道德伦理,社会规则,从古至今的传统,都在告诉她这不是正常反应。
它是错误,是悖德。
它还有个学术名字。
不不不。
想都不能想。
邢嘉禾恐慌地往回抽手,邢嘉树却张开了嘴巴,唇下露出一点白色牙尖。
他本就是贵族感浓厚的长相,皮肤苍白无血色,长至颈间的发,眉骨阴影笼罩的眼睛深邃无比。
邢嘉禾摆脱不了对自己的喜爱,这种喜爱转移成对嘉树那张脸的迷恋。
她眼神不受控地迷离。
他也迟迟未动,只是身体抖索着,张着唇对她的手指喘气。
一捧一捧的热气几乎濡湿皮肤。邢嘉禾再次惊醒,不自在嗫嚅:“嘉树......”
邢嘉树狠狠颤抖,她的腕从掌心滑落,他歪着头用牙齿扯下白手套,利落握起胸前十字架往掌心用力一划。
十字架的边缘很钝,根本划不开,哪怕他的皮肤薄如蝉翼。
对血的渴望促使邢嘉树疯狂、机械地重复划的动作,他边划边悲愤地质问虚空,“主......我已天天呼唤祢,向祢展开双手,为何不救我......”
呆滞的邢嘉禾终于意识到他想干什么,连忙阻止他接近自残的行为,抓住他的胳膊,“嘉树!停下!”
邢嘉树胸膛剧烈起伏,苍白肌肤下青筋暴起网状血管,视线如同蛇缠住她的手,她甚至感觉有鳞片在摩擦皮肤。
“滚。”他咬着牙说。
不敢相信,这字是从嘉树嘴里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