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不心软了,再也不偏心了,彭慧崩溃得要拔枪,“不行,邢疏桐必须死……”
这次冯季没拦,哀戚地注视他们,但邢嘉树按住了冰冷的枪口,他抵抗着脑袋的眩晕,仔细琢磨。
信任是接受真相的基石。
如果一个人生活在谎言的洞穴,直接将她拉出,突然的强光只会让她崩溃。
起初,他想除掉所有人,让她永远不恢复记忆。
后来根据科学、哲学、心理精心安排的顺序,环环相扣,循序渐进。
人类大脑依赖连贯叙事,邢嘉禾原有的叙事,“我有爱我的父母,身边所有人都爱我,他们值得信赖”,理想的顺序,她从“受害者”变成“幸存者”,只要拿出可靠证据,假以时日她一定接受真相。
两次意外颠倒了顺序。
嘉禾的叙事变成,“我身边的人都是骗子”,最后她变成“目击者”,他变成“杀人犯”,任何真相都将被解读成让暴行“合理化借口”。
她不会再信任。
但他对她了若指掌。
猜出她的记忆应该只剩最后一天。
这是人脑的保护机制,她配合才能心理治疗,不能再出差错。
这是他的责任和义务。
至于爱。
恨与爱又有什么区别?都作用于体内相同腺体,连产生的轨迹都相同。
没人教他分辨,就像他没理解耶稣受难的故事时,犹大背叛耶稣自缢,彼得软弱懊悔钉死十字架,从死的结果谁能分得清真正爱耶稣的人?
邢嘉树深吸一口气,弯腰,在乱七八糟的线条慢慢摸索,找到邢嘉禾的腕攥住,她下意识往回缩,他抿唇,执意往回拉然后紧紧握住,强压下嗜血的渴望与病状,冷淡地说:“邢嘉禾,约法两章,禁止说谎,禁止违抗命令,你能不能乖乖听话?”
邢嘉禾不想看他的脸,低头,点了两下,怕他看不见,悄悄捏了捏他的手。
皮手套仿佛吸取了夜里的冷空气,结冻成冰,发出咯吱咯吱声。
没得到回应,她又抬头看他,不情不愿地嗫嚅:“我会乖乖听话的。”
耳膜嗡嗡作响,但邢嘉树猜到了,闭眼,放开邢嘉禾,起身背对她,“救人,给邢嘉禾包扎。”
灯塔再次闪烁微弱的光,天空高出传来鸟的鸣叫,他站的地方光不眷顾,他的表情不悲痛也不悔恨,只是麻木又茫然地遥望漆黑海面。
其实有区别。
海是蓝黑色,陆地是黑褐色。
两种深沉的色彩幻影一般在邢嘉树眼里徘徊。
听到下属们不满的嘟囔,他补充道:“救活。”
博尔特重重叹气,吆喝疯人院五个人搬人,自己则匆匆跑回车里取医疗箱。
看着博尔特蹲下,掏出一大堆东西,往母亲伤口撒粉末,往嘴里喂药丸,戳针。邢嘉禾就知道他们有法子,庆幸母亲终于可以活下来,下一刻,邢嘉树从面前直挺挺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不要怀疑嘉树对嘉禾的爱,没人理解他的,我赶忙发,太可怜了[爆哭]
视角差的问题,前面章节都有伏笔,有的东西比较隐晦,相信你们看得懂。
每个人都想保护嘉禾,弄巧成拙了。
一群猪队友,嘉树带不动要崩溃了,虐的是我[爆哭]
晚安啦小宝们。
第46章 依壁鸠鲁石棺
母亲保住了命却陷入昏迷状态,邢嘉禾觉得她可能不愿意面对当下局面,一个白眼狼毁了一切剥夺她女儿的自由,任谁都无法接受。
母亲、文森佐以及她的的金密钥被邢嘉树收入囊中,他持有四把金密钥,正式以LaloVLombardo的名字上位,成为邢氏和隆巴多有史以来最年轻权力最大的掌权者。
不过,除当时交易中心的高层知情,外人眼中邢嘉树是最倒霉的掌权者。
“邢氏破产!”“隆巴多破产!”这种尖叫般的标题占据全球各大新闻媒体的整个版面,报道中不乏惊天消息和独家资讯等哗众取宠的字眼,大意是“这位年轻的掌权者上任即背负巨额重债,和植物人姐姐相依为命,可歌可泣!”
只有邢嘉禾知道邢嘉树这死骗子的欺诈术可谓出神入化、巅峰造极。
他不止以“跳楼价”回收了股份,与家族成员偿还的债务尽数流回了自己口袋。
邢氏和隆巴多怎么破产的?
邢嘉树锁定了家族亏损的业务,弄了几千家离岸实体SPE。
亏损业务装进SPE,伪造第三方独立投资交易链,再让律师估值
模型,联合评级机构和邢君言这个内鬼把发行的垃圾债券评级AAA。
最后全球倾销,做空股票和债券,引爆SPE亏损,债券暴跌。
全员喜提破产大礼包。
不止如此,他花钱买了大量荒地,评估成开发区地块做百亿抵押。
给供应商发年化36%的超额套票,转头让子公司成立理财销售平台。
......
太多太多毒计。
邢嘉树十五年做的每件事都是为摧毁家族基业,逼疯所有人,再以救世主形象拯救,等把黑灰地带和帮派纷争处理完,埋葬所有腐臭尸骨,他将以一个声誉卓著、德才兼备的掌权者形象登上王座。
这样狡猾的欺诈师怎么能信任?
邢嘉禾愤恨的同时陷入反思。
她知道自己的聪明才智也能想出这种计策,可她沉醉在美好的虚假世界,对与生俱来的财富权力习以为常,既无法狠心除掉障碍,又无法伏低姿态谄媚。
讨好仇人更是无稽之谈。
这样的她如何成为嘉树的对手?
他说的对,她天真愚蠢。
邢嘉禾有种无力回天的挫败感,她憎恨自己的自恋,憎恨自己的能力不足,但她发现,憎恨别人更容易。
尤其憎恨一个现成的、应该被憎恨的人。
邢嘉树将她半圈禁,控制她的生活,衣食住行、课业、工作,社交……
他笃定她为了母亲的性命甘愿被掣肘,允许她不打镇定麻醉,以半瘫痪状态出行,使用电子设备,只不过受全方位监控、跟随。
失去利用价值,他对她的态度就像正常的弟弟对待姐姐,不和她上床、亲吻,只拥抱牵手,连取血都是拿针管。当然,没有正常姐弟24小时形影不离,在母亲病房隔壁房间每晚同枕共眠。
邢嘉禾不知该如何报仇,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周遭没值得信任的人,家族里曾支持她的人倒戈变成姐弟的拥趸者,其他家族的朋友对破产的家族避之不及,墙倒众人推,赤裸裸的现实。
求助被拒绝后,邢嘉禾第一百零一次叹气。
“别白费力气,曼哈顿没有真情实意,上东区更不可能有兄弟姐妹。”男人坐在直升机驾驶位,全黑西装衬得那张脸像冰美人。
死骗子为演戏把他们的豪车全抵押了,天天坐直升机出行。
直升机保养时长大于飞行时长,他买了三驾飞机换着开。
寸土寸金的曼哈顿上空成为道路,摩天大楼的顶层是站台。
直升机在一栋大楼停下,坐电梯到三层做心理咨询。她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恢复她的记忆。这十天,不止博尔特和Elena杨天天为她做心理治疗,嘉树带她走访美国著名脑科医院,约翰斯霍普金斯医院,梅奥诊所,麻省总医院,斯坦福大学医学中心……请来全美著名的心理医生,然而没用,她的记忆一点恢复迹象都没有。
这是最后一位医生。邢嘉禾进去后回答老生常谈的问题,一小时后,邢嘉树推着她坐电梯沿路返回顶层。那位享誉全球的专家最后的话语还在他脑中嗡嗡作响,“……深层屏障……需要时间……或者一个奇迹……”
时间?整整十天,每到深夜,她会用那种充满恨意的眼神盯着他,如同一把钝刀反复凌迟他。
他以为自己可以忍受,就像过去那么多年,可之前感受过她的爱,这种恨让他喘不过气,像坠入大海,唯一能攥紧的浮木出现条条裂痕。
抓紧会断,放手会身亡。
邢嘉树遥望天空,落日熔金,远处直升机螺旋桨刮起凛冽的风,带着纽约特有的金属和尘埃味,邢嘉禾的丝巾和头发飞舞,他伸出手,又放下握成拳。
“下一站,英国。”邢嘉树声音低沉沙哑,疲惫深入骨髓,“我们去牛津大,如果没用后天回国,国内几大医院脑科也是顶尖水平。”
“妈妈也没醒,把她也带着。”
他没说话,她回头,“不行吗?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邢嘉禾。”邢嘉树盯着邢嘉禾,好似所有情绪被纳进了玻璃罩,目光冰凉,“我让她活着已经是最大忍让了,我不想看见她。”
“那我就在纽约。”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决绝的冰冷,“我不会离开妈妈的,反正恢复记忆也不会改变什么,别浪费时间了。”
压抑的情绪瞬间翻涌而上,邢嘉树低吼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