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别无他法,他不能接受任何远离她的可能,即便心思永不见天日,也好过与她疏远。
季姰心中五味杂陈,虽然有些舍不得让他难过,但深知不这么做,他以后还是会擅作主张瞒着她。
于是她勉强定神,仰头看他,问道:
“现在我们的确形影不离。倘若我有了心上人之后呢?大师兄又打算如何?”
沈祛机耳边霎时嗡鸣,一时竟不能明白她在说些什么,瞳仁漆黑一片,直直地盯着她,眼眶内慢慢爬上了细微血丝。
季姰心头一颤,还是壮着胆子看他,不甘示弱。
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压的不像话:
“是何人?”
“大师兄有必要知道吗?”她笑了笑,“你有那么多秘密,拂泠宗,蓄灵玉,连多说一句都不肯。哦,我知道是为了我好,即便知道了这些也对我无益。”
她歪头,作疑惑神色,语气轻快,“所以知道我的心上人是谁,又对大师兄有何益处?你有秘密我也有,也算公平不是么?”
沈祛机眼睫微垂,手攥的愈发紧了,方才好不容易弥合的空洞再次扩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崩裂。
她什么时候有了心上人?
是了,她一直以来就盼望着他飞升成神,那么她在人间迟早也会与人谈婚论嫁,同另一个人白首偕老。
他不过是她的大师兄而已,她信任他,依赖他,本就不逾矩,这份依赖迟早会属于他人。
她说她的生命于神仙而言不过蜉蝣一般朝生暮死,弹指一瞬,他不应该为此挂心。
可她如此,又何尝不是将他视作过客?
他有一瞬想笑,不知是自嘲,还是笑她无情。
“可我总得知道他为人如何。”他望着她,说出口的一瞬如同无数剑刃穿堂而过,疼痛麻木,鲜血直流,“无论如何,你也是我的师妹,不是么?”
“师兄和心上人我该偏心哪一方,我还是知道的。”季姰受不住他这样的目光,移开视线,“所以在没经过他同意的前提下,我不能擅自告知旁人。”
沈祛机面色青白,理智摇摇欲坠,猛然攥紧手帕。
他怎么会听不出她话中的袒护之意,巨大的失落和羡慕齐齐翻腾上来,仅存的克制压住了妒忌,他阖上眸子。
她还是厌恶他的僭越,连说出那人的名字都不肯,却口口声声说他是旁人。
一直以来的侥幸终于被打破,他竟然连留在她身边的资格都要失去。
果然,他的心意对她来说是负担。
可他应该如何放手?
师尊曾评价他刻苦和心性皆远超旁人,却也深知这并非完全是好事。于剑道虽助益良多,在其他方面却未必。
他数年以来皆执着第一,为此付出了几倍的努力,旁人赞不绝口,可师尊一眼瞧出这样的偏执无异于自毁,不然也不会赐他“祛机”二字,以为警醒。
师尊说这世间束缚住他的东西太少,因此仅有的几样,若执着算计太过,后果不可估计。
沈祛机勾了勾嘴角。
可他如今也没学会心怀苍生,以心为镜,鉴照万物,反倒是偏执未减,妄念难消。
“告诉我。”
季姰鼓起勇气,置若罔闻。
“好。”他往前迈了两步,逼近她,语调冷沉,“不开口,那就由我来。”
季姰一惊,抬头瞧他,他却按住她的肩膀,声音极轻:“我给你一个机会。”
沈祛机说着,四周天地霎时变换,霜雪漫天,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
是他的识海。
“若要远离我,就往前走,走到看不见我为止。”
季姰不免诧异,他真的能这么好说话?
可见他神色认真,她也不免好奇,得寸进尺的试探向来是人的本能,因而她没反驳,径直转身,往前走了两步。
身后人没有反应。
看来是真信了她的话,被气得不轻。
如今倒是季姰骑虎难下,她心道既然到这地步,可不能被他小瞧了,于是干脆加快脚步,疾步往前走,到后来几乎是小跑起来,踩在雪地上如踏碎玉,发出密实的脆响。
身后寂静一片,唯有风声猎猎,再无多余脚步声。
他没有追上来。
微不可察的委屈涌上心头,她也不知在同什么置气,一鼓作气地往前跑,连雪地湿滑也不顾了,仿佛要跑到天边去。
明明是他总有事情瞒着她,连心思都要遮掩,这时候反倒先生气,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被气愤和委屈冲昏头脑的季姰一时忘了,沈祛机不敢越界的原因正是怕她厌恶,她方才还心中了然,此时却都抛之脑后了。
而且论及先后,分明是她先承认的生气。
天地一白,她也不知自己究竟跑了多远,待到力竭才堪堪停住脚步,喘着气回头,顿时瞠目。
原因无他,沈祛机正站在她身后,仅有一步距离。
眉眼冷凝,乍一瞧光风霁月如旧,可分明有什么要冲破这温和疏冷的表象。
“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孑然鹤立,高大的身影将她笼罩其中。
“你可以远离我,厌恶我,都没关系。”
“但我不会。”沈祛机抬手整理她跑得凌乱的头发,动作缱绻,“天下之大,你无处不可去。”
季姰心头狂跳,就见他俯下身来,竹叶冷香霎时萦绕,两丸黑水银似的眸子,视线与她平齐。
“可只要我在一日——
我们之间,永远只会是一步之遥。”
【作者有话说】
季姰:糟了!好像玩脱了,救命!
沈祛机:嗯。:)
爱她就给她天地广阔,但寸步不离~
小沈心态处在崩坏边缘[坏笑]
久等啦!
第78章 我心匪石
季姰大为震撼。
她不曾想到自己这得寸进尺的试探,会令沈祛机有如此举动。
一开始她是真因为沈祛机总是瞒着她,什么事都自己默默承担而心有不平,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
打又打不过,而且就算他真纵着她,她也下不去这个手,再说了就她这个战斗力,打他无异于打情骂俏。
季姰脑补了一下这个画面,顿感恶寒。
可见得他如此,不知为何,她心中的愤懑委屈全都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为安宁的倦怠。
解决不了问题的时候不如睡觉,这是她一以贯之的信条。
可她又放心不下沈祛机的伤势,两人面面相觑,直到识海不知何时消散,二人再度站在屋中烛火下,一时无言。
见他眸色冷沉,她却一点也不怕,像是吃定了什么一般,笑眯眯地拉着他坐下。
沈祛机一怔。
他方才坦然说出心中所言,自然明白这话说出之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他没错过她听见这话时眼中的错愕。
胸腔闷痛迟迟未散,他本打算说完这些之后就去院中为她准备晚膳,正好也给她留些时间一个人冷静片刻,好好想一想。
她最近明显瘦了一圈,本来就尖的下巴如今更显瘦削,衬得脸只有巴掌大小,眼睛倒显得愈发大了,眼下还有淡淡乌青。单薄如纸的身影更是不盈一握,即便依旧亭亭如芙蕖,清丽昂扬,却正因如此愈t发令人揪心。
思及此,他眸中晦色更深。
他那么精心地将养着,才将她养得匀称了些,不过短短两三日就瘦没了。
沈祛机目光锁在她脸上,周身愈发疏冷,瞧得季姰心中犯嘀咕,心道难不成他又要告诫她不能离开?
她做好准备,屏住呼吸等他开口,就听他淡声道:
“想吃什么?”
季姰:“……”
原来兜兜转转又是这个问题,还就绕不过去了。
她认为话题不应该转得这么快,但神经骤然放松下来后的确有点饿,于是眨了眨眼,犹疑出声:
“糖蒸酥酪?板栗糕?”
沈祛机闻言站起身来,抬脚就要往外走。
季姰连忙拉住他,急声道:“大师兄,我乾坤袋里都备着呢,你无需……”
沈祛机侧目瞧她,又垂眸瞥了眼她拽着他衣袖的手,眸底无悲无喜。
季姰灵光一闪,明了今日种种,再阻拦他只会起反作用,遂变换策略,捂着心口蹙眉,果然见他身形一顿,俯身抬手,就要来摸她的脉象。
她见得逞,顺势拉住他的手晃了晃,语气低落:
“大师兄,你可否陪我待一会儿?”
沈祛机无声瞧她半晌,到底也没否决。
他厌恶自己的卑劣,不知她如此是否是不得已的妥协,可心中却如实泛起可耻的喜悦,让他于即将溺水之际得以喘息一瞬。
只要她依赖他,不离开他,就算是饮鸩止渴亦无妨。
季姰拉着沈祛机坐在椅子上,自己则靠在美人榻上,往旁边一歪,枕着迎枕,歪头瞧着他。
见他又开始打量四周环境,长眉随即微微拧起,她不由得弯了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