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既被他满是打量和审视的笑意刺得一激,杀心顿起,被朝绯玉拉了一下,才勉强没发作。
“本王劝你不要这么看着我。”姬梵笑意不达眼底,“你们锋金人不过是本王的狗,你虽然撞了大运进了仙门,骨子里的卑贱也是一样,无权挑衅本王。”
谢既软剑已然出鞘,瞳仁剧烈地颤动,沈祛机却是微微摇头,抬袖拦住他的手腕。
“殿下,即便我师兄出言不逊在先,你也不该说这种话。”季姰皱眉瞧姬梵,“别忘了此事是因你而起。”
“哼。”姬梵冷哼一声,“看在季姑娘顾全大局的份上,本王不与你计较。”
“眼下时间不早,我们先各自回去休息吧,此事稍后再议不迟。”朝绯玉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深知这不是谈事的好时机,“局面既已形成,思量解决之策要紧,切勿因个人情绪影响大局。”
“朝姑娘这话入情入理,正是本王之意。”姬梵说着一抬袖,召来几个婢女,“就由她们引诸位前去休息,恕不远送。”
姬梵说完,转身回了殿中。季姰这才凑近谢既,担忧道:
“三师兄,你还难受吗?”
她不是不知,方才看谢既拿剑的手微微颤抖,就知他急怒攻心。
可眼下没有办法,受制于人,很多事情只能忍字为先。
谢既一直低着头,闻言低低嗤笑一声,神色难辨:“放心吧,我还知道轻重。”
说完他径自跟着婢女走了,季姰眸中忧色未散,踌躇要不要跟上去瞧瞧,就被朝绯玉拉住了胳膊,她摇摇头道:
“让他一个人静静吧,不会有事的。等晚些我会去查看,你今日劳累太过,快些恢复过来才是要紧。”
“阿姐,我们走吧。”
一言未发的朝问羽忽地出声,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事影响心情。
季姰见状也只好作罢,假死丹药的后劲此时阵阵涌上,胸腔闷痛难消,加之情绪大起大落,她的确得缓一缓,再论其他。
几人各自散去,前往客居院落,虽然由婢女各自引领,其实都住在一处,每院仅有一墙之隔。
季姰和沈祛机所住之地相连,因而到了院门,婢女便自行告退。
她脚步一顿,侧目瞧他,就见少年白衣猎猎,长身鹤立,沉静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并未有离去之意。
她不由得脚趾微蜷,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回到屋中。
甫一进门,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合上了,正如她所预料。
沈祛机有话和她说。
她踌躇片刻,急于从眼下这不知名状的浓稠中脱身,决定先发制人,刚要开口,却见他眸色一凛,肃声道:
“受伤了。”
语气笃定。
季姰一怔,没想到他上来就要说这个,眨了眨眼,镇定道:
“没有,你看我浑身上下可有一个伤口?”
她说着卷起衣袖,两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转了个圈。
沈祛机却未被她故作轻松的姿态蒙蔽,朝前一步,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两指直接探上她的脉象。
季姰一惊,下意识就要挣脱,纹丝不动。
眼瞧着他眸中晦色愈深,她讪笑,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
“事急从权,不算冲动……”
沈祛机没说话。
季姰见他无甚反应,悄悄抬头去瞧他神情,却见他脸色苍白,唇畔竟隐隐泛出鲜红。
她大骇,也顾不上掩饰自身了,连忙扶住他,语气焦急:
“大师兄!你这么重的伤还好意思说我!”
沈祛机垂眸,眼睫微动,抬指拭去那抹血色,嗓音沙哑:
“我亦有私心。”
见他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丝毫不顾及身受重伤,季姰又急又气,正要说什么,他却抬手,覆上她的一侧脸颊,轻轻摩挲。
她一愣,抬眸瞧他,头一回看不清他眸底颜色,却也感受到他话中缱绻,一时怔然,不知如何反应。
她想起情急之中的怀抱,还有那若即若离的吻。
那时眼皮骤然被柔软浸润,她才惊觉他的唇竟是凉的。
沈祛机低头,青丝尽数垂下,将她笼在其中,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竹叶冷香更甚,季姰只觉呼吸不能。
他呼出的清息喷洒在她脸上,极淡的血气和惯常的霜雪气,在她脸上泛起细密的痒。
她本能地想要后退,却不知为何,寸步未动。
“就这一次。”沈祛机声音极轻,语调仍有克制,却分明站不稳,整个人寸寸碎裂,落入不知名的深渊。
季姰还未明白他话中所言何意,眼前骤然一暗,只觉身上一重。
沈祛机俯身,牢牢将她整个抱在怀中,手臂不断收紧。
胸腔的空洞贪婪地吞噬着怀中人的气息,恨不得将她嵌进去才好。
他眸中自厌更深。
【作者有话说】
小沈的理智下线了~[坏笑]
第77章 心如飞絮
这个拥抱并未持续太久,至少季姰在这期间思绪迟滞,连回神都不能,本能地感受着身周密不透风的包裹,心中唯有一个念头别样清晰——
原来霜雪也有山峦一般的重量。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浑身骤然一轻,她怔怔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已然恢复沉静,带着一如往常的克制。
是的,克制。
过去她以为是他内敛之故,如今回头望,看他同从前别无二致的神色亦能品出些异样来,如同羽毛扫过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痒。
她不是看不出,沈祛机并不知道她作何感想,也不知她已然得知其间种种因由。
因此同之前一般,即便心中的藩篱一时崩塌,压抑已久的情绪喷薄而出,他也在试图将这些一一收回藩篱之内。
但是覆水难收。
即便是首屈一指的修士,也没有本事将地上的水捡回盆中。
季姰明白他的顾虑。
她之前因着无情道的前提,的的确确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就连她自己,在夜色迷蒙之际任由情绪流淌,之后也会压下心头一瞬的怅然,告诉自己莫要庸人自扰。
她尚且如此,他又岂敢僭越?
思及此她又觉得好笑,沈祛机竟然在这一点上和她达成一致,瞧着她如何远离他,如何盘算着分道扬镳之后的日子,从未辩驳过一句,却又并不肯同样离开她。
以至于到了旁观者清的地步,他们却是后知后觉的那个,怎么想来都有点荒谬。
但她亦明白沈祛机如此的理由,他怕他的心意对她而言是负担,尤其是听过她种种打算之后。
季姰心头微涩。
他其实不必这么小心翼翼,安然做他的神仙不好么?
她无数次提醒自己不要沉沦,焉知不是欲盖弥彰?
她下定很大的决心,才劝自己不能因为私心阻碍了他的路。他修习剑道,从未懈怠,一路以来吃了多少的苦头,她心知肚明,看在眼中t。
她当时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无需问她,是认真的。
了解他是怎样一个人之后,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如愿,如愿做了神仙,从此没有牵绊挂碍,逍遥天地。
他希望她过得好,她对她怀着同样的希望,即便她孑然一身度过余生,也可以在神龛前为他点三柱香,问一句他在神界过得好不好,无需他回应,她知道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神仙。
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可她现在悲哀地发现,她好像做不到了。
他又何必成全她的私心?
不,算不上成全,那分明也是他的私心。
季姰眨了眨眼,半晌也未等到人开口,正要说什么,他却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轻轻擦着她的鬓角。
是了,一路赶过来风尘仆仆,她如今应该很是狼狈。
他并未直接施净尘诀。
沈祛机垂眸,视线落在她的脸上,神情专注,动作极轻。
季姰定定望着他,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就见他动作一顿,抿唇开口:
“想吃什么?”
她顾不得窘迫,摇了摇头。
他的伤势比她要严重很多,不肯休息就算了,难不成在这儿还要给她做饭?
沈祛机神色却是一黯,语调微沉,迟疑道:
“你……是不是生气了?”
他当然预想过后果。
季姰待他坦荡赤诚,他却纵容妄念,情难自禁,贸然越过了界限。
身为大师兄,不但没有护好她,反倒心生卑劣,她对此厌恶也再正常不过。
季姰肃然点头。
他擅自分了那么多灵力给她,相当于平白毁了几年积累的修为道行,她当然生气,气他弃大道不顾,自断前路。
闻言,沈祛机面色更白,手指不自觉蜷缩。
他压下心头闷痛,半晌才低低开口:
“你答应过,不会远离。”
他提及那个承诺,眸中自厌和晦色交织,唾弃自己以卑劣威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