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姰忧色难掩,但她对妖界并不十分了解,玄昴既然如此说了,那情况必然不妙。
“事不宜迟,吾困在此地百余年,早已厌倦。”
玄昴无所谓地一笑,“你们放心,吾即便没了内丹,也不会立即身陨,玄虬等人不会很快察觉。”
季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沈祛机默然不语,端正地朝牢笼所在的方向行了个礼。
“此去何所道……”
一声朦胧的呢喃逸散在空中,季姰曾在沈祛机的记忆中亲眼见过挖丹,知道这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闭上了眼睛。
仙妖两界诞生之初,也是有过友好往来的时日的,但时移世易,总有不同。
想象中的哀嚎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无声的寂静,水静风止,似乎一切都停滞了。
随即一道巨大的力量将他们二人弹了出去,天地倒转,待到沈祛机睁眼之时,那散发着盈盈紫光的内丹已然在他掌中。
他只瞥了一眼,便立即收好,唯恐是在幻境之外,稍有怠慢会引起玄虬的察觉。
季姰呢?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自己漂浮在湖底,而季姰仍然紧闭双目,脸色森白,一瞧便知没了气息。
沈祛机脑袋空白了一瞬,下意识游过去将人揽入怀中,少女被他牵扯,却仍一无所觉。
明明方才还不是这样的。
他呼吸一紧,强行压下心慌意乱,要给她渡气,执意试了几次,才猛然想起他们二人吃了假死丹药,现在了无生息。
方才还清明的神智顿时浑浊起来,沈祛机再顾不得与姬梵会合,在湖中假山下留了一道印记,便强行突破了妖骨禁制,同时在这一瞬间捏碎了木符。
那是桃吉真人在他临行前所赠,能强行脱离妖界,代价是之后七日浑身的灵力会被封锁,和普通人无异。
对沈祛机这样广为人知的仙门弟子之首而言,此法极为危险,是以桃吉真人再三嘱咐,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轻用,此路看似得生,也有可能走向另一条死路。
桃吉真人做的是两手准备,他本人强调的是,若中途遇险,则即刻通知仙门营救,木符不过是为了万全的下下策。
但是这样,他们一路以来历经险阻的调查,便会功亏一篑。
沈祛机或许之前不在乎,但他同样深知季姰为了这件事费了多少功夫,如若中道崩殂叫鬼族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回头权衡,确实如此。而在当时那一瞬间,沈祛机已经无法再思考其他,只是出于本能一般地这么做了。
木符碎裂时凭空产生一道裂隙,沈祛机抱着季姰从中穿过,湖水剧烈震颤了片刻,最终回归宁静。
*
季姰是在猎猎凉风中醒来的。
她头痛欲裂地皱起眉头,还未待睁眼,唇上便覆上一片温凉,严丝合缝地贴着她,将什么东西往她嘴里渡。
微咸的味觉唤醒了她的意识,她下意识挣扎起来,要推开身前人,刚动了两下便再动弹不得,那人的架势十分强硬,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反抗。
但是口中的液体尝起来十分奇怪,更不要说那人的唇舌还意犹未尽地翻搅,将那股腥气涂满她整个口腔,不留一点余地。
季姰发觉自己没有力气推开,连眼皮都十分沉重,身体仿佛坠了千钧,意识直往不可知的深渊里栽。过了半晌,那人的唇畔离开,她忽觉自己的意识像被云托着浮起,轻飘飘的,同身体的感受截然相反。
她这是怎么了?
季姰一瞬察觉不妙,但她太过虚弱,无法就这个疑问再思考下去,意识松动了一瞬,便再次遁入一片虚无。
这之后,她隐隐感觉似乎有什么人,时而抱着她,时而又将她背起来,但很少说话,说的时候她也听不清一点。
起初几次,对方都是将什么渡入她口中,纵使她百般不愿也挣脱不得,还要承受那流连忘返,绵绵不绝的余意。
除了黑暗,唯有触觉最为清晰。
后来,她逐渐能听见一点风声,偶尔察觉到鸟叫,意识存在的时候也长了一些。
不止是她,对方也几乎是立即察觉到她的变化,她觉眉心一湿。
后来,他便不再以口为她渡那奇怪的液体了,季姰下意识松了口气,却有了另一番奇异的感受。
朦胧模糊之中,似乎有谁把她抱了起来,她的唇贴在一处温软的地方,有什么东西从中潺潺流出,是温热的。
“乖……都喝了好不好?”
近乎蛊惑的哄,也是她多日以来勉强听清的第一句话。
她下意识要听从,但尝到熟悉的咸味,这喝着实在奇怪,因此她条件反射地闭上了嘴。
可对方不理会她的拒绝,反而把她往那处按的更紧了,她的鼻尖也触到那片温软,避无可避。
嗅觉也恢复了些许,一股好闻且熟悉的冷香萦绕了她,隐隐夹杂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季姰还分辨不出这都是什么,本能地想摇头,却没有半分力气,进退不得,令她生出滔天的怒气。
那人见状,干脆俯下身来,一手揽住她的脑袋按在身前,清浅的呼吸拂过她的后颈。
腥甜流入口中,她干脆不管不顾,直接咬了下去,就听得一声闷哼,对方把她抱得更紧了。
终于,少女放弃了挣扎,自暴自弃似的吮吸起来,落在他身前,似痒似痛。
“做得很好。”
季姰意识未完全恢复,若她现在醒着,瞧见眼前这一幕,一定会大惊失色。
沈祛机从没有这么狼狈过。
往常束得一丝不苟的青丝如今有碎发垂落鬓边,衣服也不似之前一以贯之的纤尘不染,其上灰尘和血迹交杂,简直看不出原来颜色。
但怀中的少女和睡着了没有任何区别,连头上的珠花都没有歪一点,明净如昔。
他衣衫不整,露出一片苍白的胸膛,若是细瞧,便能瞧见他心口处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伤口,正汩汩地往外流血。
怀中的少女唇色嫣红一片,颜色渐深,正艰难地吞咽着他伤口流下的,仍是温热的血,樱唇压在他心口胸膛上,严丝合缝,血迹随即染花了他的胸口。
放眼瞧去,这几乎与母亲哺育幼儿无异。
少女苍白的脸色终于逐渐红润起来,沈祛机这才松开她,随意擦了擦心口处的伤痕,将人背在背上,往前走。
木符将他们传送到人间,但远离人迹,他又无法使用灵力,连乾坤袋都打不开。
甫一出了妖界,他便检查季姰的情况,发现她尚有气息,但身体却肉眼可见地颓靡下去,脸色灰白,有五感尽失之势。
周围荒无人烟,又因没了灵力与外界断联,沈祛机下意识地打算挖出一部分内丹给她,但又顾及凡人之躯承受不住,这才想起来曾在上古书简中看过的秘法,以血相渡。
这的确管用,几乎是立即停滞了她的衰败。沈祛机还不明白她为何从湖心幻境出来便失去意识,竟也一路背着她,以喂血维持,走到现在。
今日便是七日的最后一日,而他们也终于进到了天尧山的地界。
沈祛机在树林中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得低低的一声,在耳边响起。
“沈潋?”
这声音似乎近在耳畔,又仿佛来自天外。
他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季姰正蹲在他身前瞧着他,面色担忧。
四周一片漆黑,而两人正处在湖边的草丛中,一片安静。
“阿姰?”
他懵然出声,他们不是已经离开了妖界吗?
“嗯,你有没有事?”
季姰扶着他起身,打量了他半晌,见他意识复归清明,这才松了口气。
沈祛机反应过来,只觉心口隐隐作痛,低头一瞧,不知何时他嵌入妖骨的那处伤口裂开了,在他身前洇红一片。
季姰看着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刚才他突然失去意识,经过玄昴指点,她还不知道他为了潜入妖宫对自己的身体轻视到这个地步。
是以幻境之中又入幻境,她不曾想,在他的潜意识中,竟还能干出以血渡人的事来,何其荒唐?
“妖王的内丹在何处?”
“我收着呢。”季姰道,“你擅自将妖骨嵌入体内,这账回去再算,咱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沈祛机垂眸,整理好衣襟,没说话。
在幻境即将消散之际,她向玄昴询问了烛阴的状况,得知烛阴并非妖界t土生土长,而是来自大泽渊,与夜蜃同源。
姬梵给她的,不过普通的妖骨,给沈祛机的,却是当初白右安给她一样的烛阴之骨。玄昴说其妖力虽有迷惑情形,遮天蔽日的功效,但当初对仙界和妖界都无甚影响,仅凭其破坏力就足以令人头疼。
“那么当初是何人将烛阴封印在妖界的呢?”
“吾也不知,吾的父王说是天人,可毕竟谁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