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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扶余闻讯,九尾狐族受贬斥下界,却未投入混沌。
她并未在意这些,每逢日落,若木之后那乌黑的山脊如今更大了,与昆仑雪白的山头格格不入,令她着实难以忽视。
另一边,混元之气已经成功得以炼化,炼器炉开那一日,众神皆在,就见君尧的剑刃t之上寒光必现,凛若天极之雪,光芒刺目。
君尧战神的剑从此剑气更盛,与其余开智之剑一样,经这一遭炼化,生出剑灵。
他跃跃欲试,当即带着这剑去了跂踵,和其中的大蛇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尽兴而归。
但他同样也发觉了异样之处,就算是剑灵,也与他从前见过的全然不同。
混元之气不受三界束缚,哪怕经过炼化也是如此,是以天地之间无处不可去。
这也就导致了君尧的剑虽然有剑灵,但后者并不听他所召随叫随到,反而是经常不在剑中,连他也不能察觉其踪迹,于是成剑至今,他竟然还从未见过自己的剑灵是什么模样。
文华帝君听说了却并不觉奇怪,本来这混元之气就能凭空生出神识,怎可与平常的剑器生灵相提并论?好在君尧的神力的确是得到了加强,久而久之,君尧也只能由着他去了。
扶余的日程依旧与平常无异,整日泡在蜉蝣阁整理档案书卷,偶尔觉得疲倦了便吃些珍肴殿送来的灵果和点心,再看看闲书,和游光仙君聊聊从各处听来的八卦,一日便如此过去。
这一日,她坐在案边撑着头打瞌睡,忽听哗啦啦的一阵响声,对面书架上的案卷毫无征兆地落了一地,直接将她惊醒。
她猛地一睁眼,就见书卷凌乱地堆在地上,而对面的书架早就空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奇了怪了。”
她揉了揉眉心,坐起身来,却并未上前一一整理,指尖一点,灵光闪过,那些书卷便自动飞回了原位。
扶余没把这一插曲当回事,吃完了剩下的半碟紫薇糕,便又困了,以头点地维持半晌,终于支撑不住,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也就不曾见到,案上忽明忽灭的萤灯忽地颤动了一下,竟然缓缓凝成一道人形的轮廓。
剑灵望着睡得天地不知的少女,眉心微动,就那么瞧了许久,竟也心生不满。
好吃懒做,眼光也不太好。
什么天材地宝能和他相比?
他没有忘记,得知那些宝物要用来炼化他之时,她脸上痛惜的神情。
这小神官,真是好大的胆子。
不过她似乎对文华帝君来说很有分量,若是以她相要挟,或许能让文华解了他身上的神印。
剑灵默不作声地盯着她,认真思忖了许久。
他的视线又落在书案上,其中除了有些寻常的档案和星图之外,便是话本子和菜谱,应该是有谁从人间带来的,所属为谁,不言而喻。
果真是没什么眼光,但是……
她明显与这神界中诸多神仙全然不同,倒也有几分有趣。
剑灵沉默半晌,在以她作挟和留些时日之间举棋不定,不知过了多久,就见案前的少女猛地起身,发髻擦过他的手腕。
她的脸上被压出了一道红印,眼神朦胧地打量着四周,似乎觉得奇怪,但又实在没发现异样,于是揉了揉眼睛,接着睡了过去。
剑灵却未从惊愕中缓过神来,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身上,逡巡片刻,落到她双螺髻的发尖。
她竟然能触碰到他。
方才的犹疑早就被他抛之脑后,剑灵就这么瞧着她,直至东方既白,勾勒出那几近虚无的轮廓。
【作者有话说】
成功引起了某人的注意。(什)
久等啦![让我康康]
第114章 尘梦旧因(三)
一夜相安无事。
往后许多天,剑灵也不似从前一般,眨眼就从方丈山到了蓬莱,绕着扶桑飞过一圈,或是在地府的黄泉路上看生魂啼哭,旁观牛头马面偷懒,而是总藏身于蜉蝣阁中,在书架的某本书卷上,亦或在玄灯之中,饶有兴致地瞧着其间好吃懒做的那位神官主簿。
是以君尧战神最近再没感受到剑灵回归,大名鼎鼎的神剑,如今倒像是一具空壳,叫人心生郁闷。
因剑灵有意防范着,自那之后扶余便没能察觉他的存在。她在处理库档,为档案归类时,他便在高处瞧着,也开始思考自己的计划,如何以她要挟文华帝君,或者有没有可能与之谈判,好处五五分。
只不过蜉蝣阁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一处安静的所在,但扶余并不是一个老实干活的神官,偏生她的一举一动皆能吸引他的注意力,是以剑灵的“威胁帝君计划”常常是刚勉强构思出个框架,便因为这样那样的干扰中道崩殂了。
有时是游光仙君来找扶余聊天,两人交换的八卦几乎能绕仙宫一圈,连剑灵这对其他谁都不感兴趣的,被迫听得多了,竟也能把神界主要的神仙将将认全,并在对上号的那一瞬在脑中能补出起码两条与之相关的八卦来;
有时是扶余太忙,在阁中飞来飞去,抱着一摞书卷来回跑,一边干一边还要抱怨好累,虽然嘴上说得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动作是一点没停,惹得剑灵频频皱眉,心道她不是惯会躲懒吗,这时候为什么要苛待自己?
于是扶余近来产生了一种错觉,需要整理归档的案卷若有似无地变少了,寻找之下却并非丢失,而是出现在了书架上,但她同样也无法证明这一点,每回有心实验的时候都无事发生。
剑灵不大满意,她眼光不好就算了,过得也实在粗糙,连躲懒都照真正的享受相差甚远。
他产生这一念头之时,甚至全然忘记了,他不过也只是得了神识的一缕灵气,无脉无源,又如何知道一个神仙要如何才叫自在而活?
不过也是妄自揣测罢了。
但他还是忍不住出手干预,或是在她睡着后悄悄挪动她的姿势,避免在脸上压出红印,或是不动声色地给她的杯盏添水,有时候扶余忙中忘了吃糕点,后知后觉拿起的时候还是温热的,与刚出炉的别无二致。
剑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但这一疑问刚浮上心头便被他按下了,心道她毕竟是他将来得以利用的筹码,或者是合作伙伴,当然不要出什么差池才是。
既然算计了,多费些心思也无甚区别。
光是眼光不好已经很可悲了,他不介意在其他方面照拂一二,若将来有朝一日能开诚布公地对峙,也能更为游刃有余,占据优势。
剑灵没有发觉,他竟然也隐隐期待在她面前忽然现身那一刻。
她会露出什么表情?是惊愕,是愤怒,还是不可置信?
无论是哪一种,都很有趣。
有时候,扶余不在蜉蝣阁,而是在文华殿,亦或是回到昆仑,而这两个地方恰恰都是剑灵无法触及之地,也就是在这些时刻,剑灵才会纡尊降贵,回到君尧的佩剑中。
剑灵不明白,自天地初分,大荒之始,几千年的光阴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瞬间。
为何自从注意到那个小神官,时间却是这般漫长?
他随君尧从建木平乱回来,她仍在昆仑,他闲来无事绕幽都山盘桓,她依然在昆仑。
昆仑就这般好?
其实细算下来,扶余不过回昆仑半个月,可在他看来,竟抵得上八千春秋。
或许是从前从不在意,无论是蜉蝣朝生暮死,还是朝菌不知晦朔,夏虫不可语冰,皆与那和天地同寿的神灵何干?凡间有四季轮转,花开花谢,但神界亘古如一,久而久之,时间自然也就被忽略了。
剑灵在蜉蝣阁百无聊赖之际,也曾翻看过书架上的各类书籍,其中在人间部的诗集一类中,偶然读得一句——
此是千秋第一秋。
他虽然无源无脉,可也说得上天生地长,论起资历来不肖于三位帝君,聪明才智当然也是独一份的,却在念及此句之时难得地有了困惑,想来想去仍不解其意。
可就这短短旬月,扶余消失在神界仙宫,这一句却好似生了根似的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隐隐叫嚣着什么,他想琢磨清楚,如果他有血肉,早就把自己的心肝脾肺挖出来看个究竟了,偏生他没有。
剑灵沉思的时间愈发多了,迟疑之时也愈发如是。
扶余再次回到仙宫,并未停留太久,因为北冥帝君从幽都山回来了,三位帝君齐聚文华殿,气场可想而知。
除了文华帝君还算看着平易近人,另外两个,君尧战神对人对己皆极为严苛,生得一张肃面,更显不近人情;北冥帝君则寡言少语,许是天生挟着幽冥之气,亦谈不上容易接近。
但扶余也没想到,这一轮交谈,竟持续了三个月。
其间她仍在蜉蝣阁整理案卷,同各处前来调阅库档的神仙打交道,也不敢去文华殿打探消息,不知这回帝君们在商议什么事情,竟然难得一见地开了神识,使得无人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