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自然出自谢既,他也看过无数遍。因此他的视线并未过多停留,轻车熟路地在自己其中一个名字旁找到了一个痕迹很浅的笑脸,才堪堪停住,半晌垂眸,又恢复了混不吝的无谓态度。
体内灼疼的温度随着灵脉涌动,让人难以思考。但很快,这种疼痛在阴寒侵蚀下偃旗息鼓,终是归于平静。
另一边,无忧崖上。
沈祛机和季姰双双站在崖边。夜风呼号,森冷之气自崖底纷纷而上,夜里瞧去恍若幽冥之口。
少女披着件狐裘,小脸围在观音兜中皎白如月。她轻呵出口气,竟生白烟,霎时散入夜空。
季姰不曾想在春月将尽之时还有需得穿上狐裘之时。方才她还心存疑虑,眼下倒是老实了,沈祛机还真未夸大其词,这里寒凉太过,即便是沈祛机的识海也未必能及。后者是冷得纯粹,贯彻天地,好歹坦荡;此地之寒若暗处毒蛇,想尽法子,为着在暗处钻进人的骨头缝。
一旁的沈祛机倒是与平常并无不同,一袭月白纱衣如笼轻烟,端的是君子无双,仙姿初具。
他并指,念了道诀,一道金光自二人身旁聚拢成光团,将他们护在其中,遍地阴冷好似突然失灵,寻不得半分痕迹。
而后沈祛机召出霜拭,朝季姰伸手,“上来。”
“我有个小问题。”季姰不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大师兄既有如此术法,为何我还需得披狐裘御寒?”
“此地灵气有异,不确定我的灵力能维持多久。”
沈祛机抿唇,见季姰还不伸手,直接俯身将她拎到剑上,顺手扎紧她狐裘锦绳。
“诶!”季姰下意识地抓住沈祛机双臂,瞪大了眼睛,“那你的披风呢?”
闻言沈祛机眉头一挑,似觉诧异,“此地黑不见底,看不出高度。”
看不见才更可怕吧!而且他为什么直接给她拎起来啊,她不要面子的么?
季姰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怀疑沈祛机被迫妥协于师尊后心也扭曲了,变着法地阴阳怪气。
“我害怕,”她摇头,“我这人若受惊吓,说不准就得发个烧卧床不起。”
当然没有那么夸张。沈祛机心如明镜,之前也御剑那么多次,她除了紧锢着他不肯撒手之外,并无半点不适。
但亦有不同,换作之前,她必不肯将“害怕”二字宣之于口。
他无意探究季姰这般转变原因为何,毕竟这与他并无关系。
面面相觑片刻,季姰只觉眼前一暗,有什么遮住了视线。沈祛机抬手将观音兜往下一拉,盖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而后将人抵在心口,驭剑而下。
此地有神堕灵识,就算过了百年,威压也未完全散去。因而平常可破光阴的霜拭,如今只载着两人缓缓而下,如流光迟滞,难坠长夜。
耳边风声猎猎,季姰想扭头观察四周,却动不得半分——沈祛机的手牢牢压住她的后脑,无甚力道,但难以挣脱。
至于到如此地步么?
她暗暗叹气,心道自己要是哪天擦破点皮是不是得给沈祛机得罪了。
师尊这一闭关就是大半年,还不许任何人打扰。不然她早就得去找师尊,让他同沈祛机好好说说这看顾具体是什么概念,该不该到这种程度。
说句不好听的,她爹季宁川都不曾如此。
可是这是不是意味着在意?季姰无法确定,打从她入门以来沈祛机便是如此,除了她去无念崖那次意外再无纰漏。难不成是因为这个让他宁过之也绝无不及?
但仅以此为依凭并不长久。一来她的身体自入门起就在调理,虽进展缓慢但迟早会好转;二是她也爱惜自己,不太希望真如话本子中那般,用伤害自己为代价挽留他人。如此以来,这样浮于表面的在意早晚得烟消云散。
而且这样的限制不利于行,更谈不上自由。
她要的在意,是悠哉游哉瞧对方囚于心笼,负隅顽抗不得,最终引颈受戮;而非令自己囿于方寸,眼睁睁看着人心思作结,将她缚于尘网。
棋局已经开始,她无处可退,也无意退却。
心绪百转,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二人终于落到崖下石台。沈祛机这才松开她,收了霜拭,牵着人稳稳站在石洞前。
“三师兄就在这里吗?”
“嗯。”沈祛机点头。
少女四下打量,余光没分给他丝毫,柳眉微蹙,满是忧虑之色:“就算是受罚,这里也过于破败了。三师兄如何受的住。”
季姰自顾自地喃喃,全然沉浸在担忧之中,不曾看见身旁人眼底的冷意。只一瞬,却足以令人忧惧。
沈祛机勾勾嘴角,笑意不显。他垂眸瞥过二人交叠的手,她近来似乎已经习惯,忘了挣脱。
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收的更紧了些,淡然出声:“再不进去灵力该失效了。”
少女闻言一怔,抬脚就欲疾步往洞中走去,但因为手还被沈祛机牵着,即便着急也快不得。
“当心脚下。”
后者终于出声,牵着她往里走去。
【作者有话说】
季姰:这里这么冷,三师兄不会冻着吧
沈祛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单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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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再问其心
石洞中烛光忽明忽灭,中间有个供台,神龛上却空无一物。犀烛高悬,照见左侧草席上横卧的身影。察觉来人他毫不意外,抬眉,睁开琥珀色的眸子。
“三师兄!”
季姰挣开沈祛机的手,上前几步。后者也只得亦步亦趋,免得季姰踏出光圈之外。
“能来这儿看我,费了不少功夫吧。”谢既见状也未起身,同沈祛机对视一眼,而后才瞧向季姰,咧嘴一笑,露出一颗虎牙,“没白疼你。”
季姰没理会他的调侃,上下打量他个来回,见他懒散依旧,不像是有何痛苦,才稍稍放下心来:
“你无大碍就好,不然我终归良心不安。”
“那玩意我都不稀t罕,你不安什么。”
谢既终于直起身来,但只维持一瞬,而后他就歪歪扭扭地靠在石壁上,好似没有骨头。
“好,知道你最没良心。”季姰闻言白了他一眼,不再同他扯皮,自顾自地从储物囊中往外掏东西:毛毯、枕头、话本子,还有一壶杨梅饮。
“当我跟你一样娇气啊。”谢既一哂,眸色却柔和,好似落日熔金。
“那我拿回去?”
闻言季姰作势就要往回收,谢既一下坐起来,连忙制止:“我就说说,你真忍心么?”
“有人就多余长嘴。”季姰不理会他,低头整理自己拿出来的东西。
“那也比当锯嘴葫芦来得自在。”谢既不以为意,说话间再次同沈祛机对上视线,心道不好,这话听起来意有所指,他可没有这个意思。于是清了清嗓子,不由得坐得端正了些。
二人插科打诨,氛围明快,其乐融融。即便季姰与沈祛机罩在同一个光圈内,方才还牵着手,终归仍是貌合神离,各怀心思;而她同谢既虽光暗相隔,却是倾盖如故,意气相投,旁人难以融入。
自季姰入门以来就是如此,从来如是。
沈祛机再清楚不过,季姰对自己的本能排斥,同他当时不愿看顾她大抵类似。这自然公平,无谓怨憎。与剑道无关,他便无意为此牵引心神。
从何种道义来说都无纰漏。他们互不相欠,也无因果,勉强凑一起是师命难违,哪天分道扬镳也会干脆利落。
他如此想过数次,甚至吹毛求疵亦无法找出任何能辩驳这一事实的道理来。也曾试图远离忽视,偏生季姰是个没心没肺的,敬而远之也要凑到他面前。
那便不回避也罢。沈祛机灵台依旧清明,连困惑也澄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情绪在他识海中漂浮不定,雾霭沉沉,似乎要在天地一白中凝成雨云。
他敛了眉目,黑如鸦羽的眼睫盖住错误的不甘。
可是,为何他是旁人?
有些疑问一旦产生便难以消弭。没等沈祛机顺着这疑问想下去,二人身周的光圈忽地灭了,烛光施施然落满肩头。
他第一时间去瞧季姰位置,后者也下意识地往后退,正好靠到他身前。沈祛机捞过季姰的手,确认不曾生凉才稍稍安心。
季姰这才明白沈祛机所言非虚,蚀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往人骨缝里钻,寒意更胜雪原。她压下跳脚的冲动,问道:
“这鬼地方也太冷了,三师兄你却连被子都不拿!”
谢既失笑,这他一时半会儿可说不清楚。若是再要解释,季姰免不得还得在这儿多留片刻。就算她穿的厚,谢既也不敢冒险,万一冻病了,他又得破费给人买好吃的。于是只得摆摆手:
“我们修炼的不怕冷,倒是你赶紧回去吧,过几天我出去了再找你玩。”
季姰还要说什么,身旁人拉过她的手,轻轻摇头:“此地阴寒,不宜久留。”
“大师兄,别忘了去后山替我喂雪球,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