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混得比我还惨的仙门弟子吗?”
季姰仰天长叹,将重心倚在临时的树杈拐杖上,缓慢地往河床中心走。
原因无他,红光这时消失,说明她进到了请君入瓮的瓮。
虽然她不是被骗来的,而是肯定打不过人家不得不来的。
实力不够就等于被骗,季姰对此的感受更加深刻了。也不知道这时候沈祛机发现她不见没有,自己又用不了风掠琼音,不知道如何跟他联系上。
难不成真得放个烟花?
季姰甩甩头,将这个荒谬想法抛之脑后。这样太过打草惊蛇,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可以自己努力一下的。
而且……
她咬唇,低头看了看自己,说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再贴切不过。
虽然方才简单处理了一下,却也没法细致周全,她是弱不禁风的咸鱼不假,可又何曾让沈祛机见过她这般灰头土脸过?
一丝微妙亦不合时宜的不自在裹挟了她,季姰告诉自己,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况且,若是她冒然大张旗鼓地联系沈祛机,保不齐那红光会恼羞成怒,自己等不来他就先一命呜呼了。
季姰收回注意力,努力地往河床边挪动。短短几步的距离硬是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到达,她长出一口气,从乾坤袋中掏出个小木凳坐下了——还是当初从谢既那儿拿来的。
她环顾四周,没看出什么异样,一边休息,一边去看河床的土层。
这河似乎已经干旱数年,河床暴露在外,早已开裂。其中残存着树根和碎石,隐隐可以辨别出当年河水流动的痕迹。季姰对山川地貌亦了解颇多,不觉此地有何出奇之处。
她漫不经心地瞧着,伤口的疼痛时不时发作,使得她不由得蹙眉。瞧着瞧着,她的目光忽地一滞,随即瞪大了眼睛。
这不对吧!
季姰克制住心里排山倒海的咆哮,双手攥着拐杖站起身来,艰难地朝那边走近几步,再次定睛一看——
半个碎裂的头盖骨赫然嵌在河床土层中。
此时接近傍晚,天光已有晦暗之势。她盯着那块骨头,只觉周围温度骤然下降,树林也显得阴森鬼气,夕阳红如血。
为何要让她发现这些?
季姰挪动步子,往右侧又走了几步,果然又发现一些白骨,嵌在土层中。有的是碎的,有的较为完整,已然成为干涸河床的一部分。
“纵然我胆大心细,也不想看见这个。”
她忍不住抱怨道,自然没有人回应。树林里寂静的诡异,连风声都没有。
看见是看见了,要她怎么办?把这些骨头挖出来入土为安?
季姰费解地揉了揉眉心,心道各地也不是没有闹鬼的传闻,却都不可信。
鬼无法化形,且泯灭数百年,关于其记载还得追溯到仙妖两界发源之前,早就神形俱灭——不,鬼形俱灭了。
这白骨单单只是白骨而已,从目前来看,对她不会有任何威胁。但这些骨头嵌在河床的原因,却值得探究,怕也是那红光引她到此的目的。
她正思索着,耳畔不知何时多了树叶的沙沙声。若是平常再自然不过,可如今乍响,十分突兀。
季姰闻声回头,此时竟然无端起了风,刮得河床两侧的柳树簌簌作响,枝条随风摇摆,在一片昏暗中恍若精魅。
不对劲。
未待她瞧个仔细,就见头顶的柳条竟如有了生命一般垂将下来,径直劈向她的额心。季姰就地一滚翻到旁边,浑身的伤口再次叫嚣着痛感,她没忍住暗骂一声。
合着给她引到大妖地盘来了!
眼下没时间供她气急败坏,还没等她起身,无数柳条又朝着她劈来,根本不容喘息。季姰这下真生气了,胡乱摸索到腰间的蓄灵玉,念了个诀直接将指尖灵力挥洒开去。
两相碰撞之际,炸出无数火花,劈里啪啦之声不绝于耳,宛如放烟花。
柳条似有生命般吃痛地缩回,季姰这才连忙喘着粗气起身,满眼震惊。
当时她同沈祛机了解过蓄灵玉的功能,虽然这宝物可以使得非修士的凡人使用灵力,但效果却会大打折扣,发挥不出修士本身的强度。因而季姰也没多想,沈祛机那般实力,给她点皮毛就行,再说也不一定用得上。
所以她方才是抱着拼死一搏,看能不能趁机跑路的心,将灵力孤注一掷般地用了出去。可谁知效果拔群,不知道是这妖太弱了,还是沈祛机太强了,竟然让她一时占了上风。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果然如天堑。
季姰有些心酸,但眼下没时间顾虑这些。那柳条瑟缩一阵,再次卷土重来,她故技重施,心头微乱。
这得打到什么时候?万一将蓄灵玉中的灵力用完了怎么办?
但接下来的情形证明,显然是她多虑了。
柳条像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不断重来,她就炸出火花跟柳条对轰,远远望去,像是什么放烟火过节。
季姰的手都发酸,心中的震惊却更甚。
沈祛机到底给了她多少灵力?
这一路过来她都没想着用过,沈祛机同她说灵力有限,不够了再找他注入。
话是如此,季姰却也不可能真肆无忌惮地挥霍,因而十分珍惜,心道万分火急之时能保自己一命才算用在刀刃上。
眼下是用在刀刃上吗?是的。
可是,又和她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她甚至可以一边炸柳枝一边走神,心道沈祛机还要不要飞升了!多浪费啊!给出去这么多灵力多亏啊!就不知道心疼修为吗?
季姰心旌震动,手上的动作丝毫未停。
正当她甚至百无聊赖之际,忽地一阵银光大盛,照得周围宛若白昼。她下意识地闭眼,耳畔传来一阵剑鸣,撕破夜空。
她从未听过这样凄厉的剑鸣,宛如杜鹃啼血。
不等季姰睁开眼睛,身上蓦地一重,反应过来之时便嗅得一阵竹叶冷香,身体也被来人牢牢锢在怀中,动弹不得。
身体已经先意识一步,本能地松了下来,她微微抬头,瞧见沈祛机疏冷的侧脸。
他并未看她,而是望着柳树,眸色漆黑一片。即便在他怀中,也能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的杀意,几乎毁天灭地。
霎时霜拭分出数道剑魂,直朝河岸柳树精袭去,剑鸣如啸,春夜生霜雪。
柳树精凄厉号叫犹在耳畔,季姰却浑然不觉,伸出手,怔怔抚上那疏冷眉眼。
眸若疏星,睫如鸦羽,清隽依旧,风姿不折。
可不知何时,一抹胭脂色染红了他的眼尾。
【作者有话说】
季姰:大师兄冷静!(摸摸他的眼睛)
沈祛机:(眼睛一瞬不眨地看着她)好。
柳树精:被两人连着揍,没赢一点,谁为我发声?
吼吼吼久等噜!比心!
第41章 但为卿故
眼下这般情形,谁都能看得出沈祛机生了气。
他一向少有情绪,即便有也鲜少外露,担得起外界“性如白玉”的评语。无论是仙门气度,还是世家风范,兼而有之,任凭最古板的老学究也挑不出他半分错处。
这样极致的克己复礼,在季姰和谢既眼中,或者在大多数人看来,都需t要耗费巨大心力,压抑本性。人不是天生循规蹈矩,而是不得不将自己反复捶打,才能塞入各种条条框框。
对沈祛机本人而言,实际并非旁人想象那么难。他天生缺乏情绪感知,本性极为淡漠,不觉习礼练剑苦为几何,亦不知吃喝玩乐有何意趣。在他眼里,两者并无什么不同,甚至前者好歹更为得心应手。
不见喜悦,譬如无视痛苦。
这样的心境持续十余载,几乎成为了本能,识海中的雪也越积越厚,天地俱白,难辨其异——
望之而不见其崖,往而不知其所穷。
道有路,然难见通途,乃因不拘其形,入于寥天一。
识海中积素未亏,天静月华流。
其景因心境所化,非得于自然,雪经年积得深厚不假,却是直接由沈祛机灵力外显而成,万山载雪,是凝固的平静。
但此时那天地一白中,忽而雪飞云起,声如碎玉,急转挟风。
沈祛机抿唇,无视识海天翻地覆,沉默地看霜拭残影于空中来回,削得柳枝纷纷落地,剑鸣铮然,丝毫不减。
直到眼皮传来些微痒意,那黑若点漆的瞳仁才动了动,望向季姰,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他被钉在了方才一瞬。无数柳条抽向坐在地上的少女,火花于空中炸开,一瞬照亮那单薄身影。
从来皎白的脸上灰尘和血痕错布,胳膊上和衣摆下的腿上都缠着绷带,洇出刺目鲜红。偏偏她还似毫无所觉,同那柳树精打得有来有回,大有越挫越勇之势。
待他看明白那一刹那,霜拭已然出鞘,他连亲自执剑出手都嫌拖沓,索性开了剑阵。
方才因天泽庙那一遭,喉咙血气未消,眼下竟有卷土重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