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急怒难平,灵台非但未平静,反倒愈发不受控制。沈祛机毫不犹疑,聚灵力强行压下,唇边顿时鲜血如注,即便紧抿也再难阻挡,溅在月白衣摆上,落在地上,开出血红的花。
未来得及思量其他,沈祛机几乎是不加思考地强行恢复神智,因而下手极狠。若是有药修在此定会大骇,方才他这一下灵力要是再多用一点,怕是有经脉尽断之危。
呼吸间剧痛阵阵,喉咙中泛起血腥气。沈祛机面色陡然苍白,面上丝毫不见痛色,此时此刻他的神情竟能称得上若无其事,仿佛身体不是他的一般。
思绪还未回笼,他一时连净尘诀都忘了用,而是抬手入怀,似乎是要拿什么东西擦拭唇畔。
指尖下意识地捏住了什么,沈祛机垂眸一瞥,眼睫微动。
手中赫然是一方天蚕丝帕,的确是他的,但他从未用过。
夕垣谷中,他用这方帕子给季姰擦净指尖尘土,她向来不关注这些细微之事。
他怔怔瞧了片刻,黑如鸦羽的眼睫遮住眸中情绪,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他到底也没有用这帕子擦去嘴角血迹,而是再度收入怀中。
少顷,他身形一顿,索性解下乾坤袋,也不看是什么,随机往外掏东西——
栀子花梳头水、发绳、蝴蝶簪、话本、披风、补元丹、龙须酥……
没有一样东西是他的。
但不知为何,沈祛机此刻前所未有的平静,呼吸也和缓下来,眼前血色如潮水般褪去。他的目光在这几样东西上逡巡片刻,然后又将它们一一收进乾坤袋。
在收进去的时候,他的视线落到一个小木盒上。
也不是没有他的东西。
沈祛机眉心微动,将那木盒拿出打开,仔细地瞧其中的物什。
是季姰送给他的茶包,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其中,散发着隐隐清香。
她当时天真地以为,他是喜欢喝她的茶,才日日到瑶光院。
自然大错特错。
可是原因如何,竟连他自己也辨不明白,他归结于那是惯性使然。
如今……
沈祛机眸底浮现一丝自嘲。
如今才知,并非是她天真。
【作者有话说】
季姰:果然是被我的茶包折服了!
沈祛机:也许吧。:)
随身携带季姰专用移动仓库的沈郎君分明乐在其中,乾坤袋还有清心去火之效没想到吧!
久等啦!
第40章 枯河之危
香断时,呼吸可闻。
季姰抬手捂嘴,扼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惊呼。
这是什么情况?
村民们更是目瞪口呆,神情如白日见鬼。这诡异的安静竟然持续了好一阵,因着过于恐慌,骤然失声。
有人如梦初醒,颤声道:
“快……快走!”
为首的老人瘫软在地,已然站不稳了,众人手忙脚乱地将人拖起,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祖祠本应有相当可观的辟邪之力,最让后辈心安才是。
眼前的景象却讽刺无比:敬畏是真的,并非出自于对先人的崇敬,亦非对逝者的尊重,更像是对一己之身能否苟活的屈服。
季姰心绪复杂,攥紧符箓薄片,扭头疾步往外走。香炉后的屋内霎时红光大盛,光线从窗缝溢出,争先恐后地照亮了四方天空下的廊柱,将她单薄的影子勾勒在影壁上。
这可像是冲着我来的啊!
季姰心道不妙,步履未停,绕过影壁,撒开腿就跑。
师姐给的这个宝物为什么持续时间这么短啊!
季姰心中崩溃呐喊,咬紧牙关,一口气跑出了祖祠大门。这时候顾不上沈祛机嘱咐了,万一那劳什子妖怪出来,她还能在这坐以待毙不成?
她本来打算往天泽庙方向跑,但眼见那些村民还未跑远,犹豫一瞬,脚底下意识拐了个弯,调转方向,朝另一边跑去。
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使劲地跑步了,甚至到现在她都没看见这所谓大妖的真面目,也不知道那妖有没有追上来。
出于本能的探知欲,她其实很想回头看一眼,但求生欲明显不允许。侧目只能瞥见红光隐隐有逼近之势,紧紧跟在她后面。
算了,命要紧。
季姰一边跑,一边从乾坤袋中掏出补元丹往嘴里塞了几颗。
咬下时才发觉,貌似是她和慈宁真人用夕垣谷灵土培植的灵草新炼的丹药,还没来得及试验效果。
“……”
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季姰瞧着眼前愈发陌生的景象,估算自己跑了多远。
她对自己的体质认知明确,即便吃了灵丹暂时顶上,也不会跑出很远。在祖祠门口她是往左跑的,又绕了这么一圈,面前的路还是上坡,不一定直通天泽庙,但大致方向应该一致。
沈祛机现在还没有来找她,是不是他那边也遇到什么麻烦了?
季姰喘着气,一向清澈见底的眸中难得浮现几分担忧。
正当这时,那红光竟然出现在了前面的草堆里。
她猛地刹住脚步,心道果然,她这弱不禁风的怎么可能跑得过大妖?
喉咙干裂疼痛得似乎要裂开,呼吸的气从中穿过都像是利刃。季姰紧紧盯着那红光,瞄了眼四周,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蓄灵玉。
好在此处偏僻,不会殃及旁人,亦不会引人注意。
危急关头,季姰甚至有些难言的兴奋。她满腹理论知识,鲜少有能够实践的时候。
由于没有灵根,她从未体会过灵力游走于周身之感,但她又对沈祛机的气息和灵力再熟悉不过,用起来竟也不觉陌生。
呼气时急时缓,季姰在极短的时间平复心绪,仔细瞧着红光方向,思忖如何应对。
硬拼当然不行,虽然她知晓功法心诀,但身体并未接受过训练,反应速度和力量不是单靠知道就能弥补的。
她没有与对方缠斗的可能,只能寻机出手一回,也唯有这一回,用以拖延时间,或者另寻出路。
季姰眼睛一瞬不眨,思绪飞快流转,推算着各种可能性。
实在不行,干脆炸个烟花,告诉大家她在这里好了。
她有些佩服此时还能分出心神来开玩笑,就见那红光忽地消失不见。
这是在假装消失,骗她放松警惕?
可是这也未免太拙劣了。
季姰手没松开蓄灵玉,往一旁绕了几步,却见红光在左前方,一个更远的地方亮了起来。
她有些气,这是跟她玩猫捉老鼠呢?
然而就在一刹那,她忽地察觉到这不知为何物的红光可能另有目的,并非要取她性命。
季姰凭着这种直觉,试探性地又往红光所在方向绕了几步,果不其然,红光也随着她的脚步移动,这么说不很恰当,但是就像引路的火把。
她不确定要不要顺着对方的目的行事。就在她犹疑踌躇之际,那红光倏地逼近几分。
……好吧,命要紧。
季姰并未放松警惕,手中牢牢握着蓄灵玉,沿着红光的方向往上走,越走就越接近山脚,眼瞧着就要走进树林。
这是要让她去哪儿?
没待分辨明白,t她忽然脚下一滑,顺着长满杂草的缓坡就往下滚去。
季姰很想骂人,第一时间本能地护住头,从无数草木藤蔓中翻滚而过,急中生智想起自己现在可以使用灵力,忙念了个诀,勾在了斜坡的树杈上。
头还有些晕,她干脆躺在地上缓了片刻,这才坐起身环顾四周。
虽然她避免了自己直接翻滚到底的悲惨局面,但她现在离最下面也没有很远,十几步的距离。而这个地方似乎是河床,早已干涸,零星地长着些杂草。
看来跟柳杨坡村内的河并不相通。
季姰简单观察一二,原本紧追不舍的红光却没再出现。
她以手撑地,正要站起来,一阵剧痛骤然席卷全身,她不由得“嘶”了一声,这才低头观察身上的伤。
从坡上滚下来,不受伤是不可能的。两侧手臂上有几道不知是草叶还是树枝刮出的血痕,左腿的伤口更深,长度几乎和她的小腿差不多,还在往外淌血,看起来颇为可怖。
“太缺德了。”
季姰发自内心地感叹,好在没撞到石头,不然她晕在这儿谁也找不到。
她一边疼得呲牙咧嘴,一边从乾坤袋中找出些灵药处理伤口。
这时她由衷地感受到了身在仙门的好处,不说其他,单就是有乾坤袋,能毫无负担地随身携带许多东西,这一点就尤为关键。
灵药用在她身上,并不会如修士那般立刻痊愈,修士是灵力修复为主灵药为辅,因此对季姰而言,作用在于较普通伤药立竿见影,敷在伤口上痛感更轻。
上好药,她找出纱布将伤口迅速包扎好,又翻出披风将划破、染了血的衣裙遮住,这才勉强站起身来,额角碎发已然被汗浸湿。左右瞧了瞧,干脆用灵力折下一棵小树,充作拐杖。